吴刘海领着一票人把床、被褥、枕头、茶具、餐具以及各类生活用品全都塞进她狭小的屋子里。
“吴大人,这些东西是怎回事?”她吃惊地问。
吴刘海笑得一脸尴尬。“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依照吩咐采买和将东西送到而已。”
“是谁要你买来这些东西的?”阴奢追问。
“这……”
“是主子的意思,来来来,吴大人先让开一些,让人将棚子搬过去,啧啧,这屋子实在太小,才两间房,不够住得另外在后头搭个棚子了。”草万金摇着头,将挡道的吴刘海往旁边推推,让条路给工人搬东西。
“等等,草公公,这些东西为何要搬进我的屋子里?”她抓住又要忙和的草万金问。
“喔,这事您得问主子,他就在……啊,来了,您问吧,奴才先忙去了。”草万金朝门口指指后,带着吴刘海一溜烟跑了。
阴奢转头瞧见长身玉立的蓦魏,巡视似的慢悠悠走了进来。
他啧了两声,“这地方可真破烂,但也只能将就了。”
“你要将就什么?”她问。
他也不回答,径自再绕到后院去瞧瞧,只是越瞧越不满意,头摇蚌不停。
“蓦魏,你给我说清楚,别再耍我了。”阴奢忍无可忍的揪住他。
“福儿姊姊,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啊,福儿姊姊?”小山突然到来,在前厅没看到人,只见到一堆新买的东西,便往后院找来,竟看见平日温和的福儿姊姊正气冲冲地揪着一个男人的衣襟,立即瞠目了。
“福儿,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小山的爹马永也一道来了,同样惊讶的问。
“我……”粗暴的样子教人看见,她着火似的赶紧松开蓦魏的衣襟,尴尬不已。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想欺负福儿姊姊了吗?”小山认出蓦魏,气呼呼的上前质问。
“你这小子说反了吧,你刚才也瞧见了,究竟是谁欺负谁。”蓦魏睨着他笑问,没计较小表的无礼。
小山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确实是福儿姊姊揪着人家,怔楞了半晌后,他才想到再问:“这个……那你来做什么?”
蓦魏心情不错,脸色和煦的对着小山笑道:“我住这儿啊!”只是那笑容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打哆嗦。
“什么?!”阴奢一脸吃惊。
“怎么可以?!”马永也惊道。
“怎么不可以?”蓦魏反问马永。这男人年约二十七、八,皮肤黝黑,身形高大,强健结实,以体魄来讲算是不错。
“当然不可以!你是福儿的什么人,凭什么搬来跟她同住一间屋子,这是想破坏她的名节吗?”马永怒问。
他是之前是住在宴山的其中一名猎户,宴山崩塌之后,他带着儿子搬到烧铁村,与阴奢是邻居,他的妻子早丧,阴奢平日会帮着照顾小山,他也会替她做些粗活,两人互相照应,相处融洽。
蓦魏撇嘴一笑。“我跟娘子同住,会破坏她的名节吗?”
“娘……娘子?!你是福儿的丈夫?!”马永难掩错愕。
阴奢立刻瞪大双眼。“你怎么又……”
蓦魏将她的头揽近,在她耳边道:“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扮夫妻,你若不配合,尽避公开我的身分,吓死这对父子,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你绑回禧京。”
她浑身一僵,他居然威胁她!这个流氓太子!
“别怪我,你好不容易摆脱过去的身分躲藏在这里,但我也同样辛苦才找到你,你不走,我也不放弃,咱们耗着吧!”蓦魏挑明跟她杠上了。
“你——”
“福儿,这人真是你丈夫吗?”马永见两人交头接耳,急着问。
阴奢紧咬着牙,若不配合蓦魏,这家伙真可能现出身分吓死马永,然后直接把她绑走,这事她绝不怀疑他做得出来,她咽了咽口水,才从牙缝里挤出话,“他……他是的。”
马永一脸不可置信。“原来你有丈夫了……”
“欸……”她瞧着身旁的蓦魏得意地笑着,悄悄捏住拳头,极力忍住想打他的冲动。
“那怎么可以,福儿姊姊是要嫁给我爹的,有了丈夫还怎么嫁?呜呜……小山不要,小山不要福儿姊姊有丈夫,小山要福儿姊姊做我娘!哇——”小山登时哭了起来。
某人听了这话变脸跟变天似的,瞬间晴转多云,多云转暴雨!“这丫头是我的,你这小子休想她做你娘!”
“我就要福儿姊姊做我娘,我就要,哇——”小山哭声震天。
蓦魏恼怒的紧抿薄唇。“草万金,把这小子……”
听他喊人,阴奢紧张的马上抱起哭闹的小山,将孩子塞进马永怀里,推着他们父子俩往大门去。“不好意思,今日家里乱,改日我再去找小山玩,你们先回去吧。”她将他们推出门外后,赶紧关上大门,不过小山的响亮的哭声还是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那小子在哪儿?主子让奴才缝了他的嘴。”草万金翻出她的绣花针,真要冲出去缝小山的嘴。
她急忙把人拦住。“草公公,别吧,不过是个孩子。”
“是孩子也不能夺人所爱,奴才得完成主子的交代。”
“夺人所爱?”
“可不是,主子得知您还活着,连皇宫也不回去了,就要陪您一起在民间吃苦过活,牺牲这么大,哪里容得大小情敌出现,您就是主子的,谁也不能觊觎!”草万金说得义愤填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主子的心思了,这话他来说最能彰显主子的杀气。
阴奢傻楞楞的。“草公公是不是误会了?殿下对我不是那个……”
“就是那个!”
“怎可能是那个?”
“怎不会是那个?板上钉钉的事,就是那个!信不信由您!”
葡萄架上,枝叶繁茂,藤蔓纠缠。
夕阳下山时,蓦魏坐在藤椅上,草万金正忙碌的为他添茶。
他沉静锐利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某人的身影,她正在写字卡做教材,明日好教导村里的孩子们认识新字。十日来,他与她在民间生活,看她教导孩子们读书写字,看她自己洗衣煮饭,看她卖自己绣的绢子,赚取微薄的银子,看她努力融入一般百姓的生活……
她想摆脱蛇女公主的决心蓦魏全都看在眼里,也领悟到过去待在鸣陆宫中,她必然极为痛苦与委屈,才会让她连一国公主的身分都甘愿抛弃。
此刻,夕阳温和的光芒穿透过葡萄架,细碎的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认真秀美的侧脸,他顿时感受到一股缠绵入骨的心疼。
仿佛感受到他追随的目光,阴奢抬头望向他,葡萄藤下的他,黑眸正毫无顾忌地凝视着她,令她粉嫩的小脸烫了起来,染上一层浅浅的红,他本就是气宇轩昂的人,只是静静坐着就自然散发着一股贵气,这样的人却甘愿与她窝在这简陋的地方,她似乎再也装不了傻……
“你过来。”蓦魏唤道。
“我在忙……”她腼腆说道。
“主子,您有什么吩咐,不如吩咐奴才就好……”草万金自告奋勇后,被主子狠瞪一眼,赶紧搔头抓腮改口,“呃,奴才做不来是吧……还是阴姑娘来吧。”
“忙也先过来。”蓦魏对着阴奢又道。
这人霸道,她只得放下手边的事儿,站起来朝他走去。
蓦魏抿笑,深黑的眸子里有着坏坏的光芒。“真乖。”
“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阴奢恼红了脸问。
蓦魏瞥了眼小几上的茶盏。“草万金这奴才倒的茶有股怪味,你帮我重新倒过。”
草万金听了脸像被捶了一拳,受不了的在心里抱怨,主子为了方便与阴姑娘谈情说爱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而他克服万难还是努力伺候周详,茶叶虽不如宫里的上等,但也是让吴刘海去搜刮来附近最好的茶叶,他亲自试过,根本没有怪味道!主子未免太苛刻了!
阴奢端过茶盏,靠近鼻子闻了闻。“不会啊,这里的水质不差,茶叶也是不错的,应该不会有什么……”
“谁说不会,这茶就是有怪味,一股碍眼的味!”
草万金的心咚的一声,喝,主子这是嫌他碍眼了,这……这明说嘛!“奴才还有事忙,先告退了。”要是再不知眼色,他这根草很快会被主子彻底拔除。
“草公公,你别听他的,别……别走……”她也听出蓦魏的意思,见草万金急着要走,尴尬的要将人叫住。
“草万金这奴才识相得很,你就别为难他了。”蓦魏倾身靠近她,低声轻吐,语气怀着恶意。
他突然靠这么近,让阴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气也不敢吐一口。“他没碍着什么……”
“谁说没有,我想亲你,难道要让他看戏吗?”
“你说什么——啊!”她被他的话惊得手一震,茶水洒了出来,她不由得轻呼一声,忽然感觉到身子一紧,已被他抱进怀中,她吸一口气,鼻间满是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身子一阵阵轻颤,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坐在他的腿上了。她的脸又更红了,有气无力的道:“放开我……”
蓦魏当然没有放开她,他拿过她手里的茶盏放回几上,替她顺了顺额上的乱发,薄唇轻扬,眉梢眼底尽带着暖暖的笑意。“又不是没吻过,何必这么吃惊,况且咱们是夫妻……”
“之前两次是被你强吻,夫妻也是假的,你说的不正确。”阴奢赶紧纠正他的说法。
他盯着她绯红的脸,还有她放在膝上用力绞在一起的十指,轻笑。“阴奢,我要你,就要你而已。”他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
没想过他会这么直接的坦露心迹,她心里一阵悸动,好半天不知如何反应,等心跳恢复平稳了才道:“我不如阴烟,连曾巧心也比不上,你怎会想要我?”
“阴烟除了容貌无一处可取,又笨又蠢又贪婪;曾巧心还算单纯,但无法令我心动,而你,虽然同样又笨又蠢,还常常惹我生气,又没什么眼色,甚至打过我、拒绝过我,可我这人眼光特别,性情与他人不同,就爱你这奇怪的一味!”
躲在一旁偷听的草万金头摇得都快断了,主子这调情功夫不行,连告白都这么差劲,这串话根本多余,他实在很想冲出去替主子重说一遍,不过若真是这么做,等于直接打脸主子,主子非活剐了他不可。
果然,阴奢的表情变得怪异,哪有正常姑娘听了这样的话能欢喜得起来?“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我觉得……你比我更奇怪。”
“是吗?那我们正好臭味相投,两个都怪,岂不绝配?”蓦魏不要脸的笑道。
阴奢瞪着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阴奢,我是喜欢你的,你不要再逃了。”他忽又正经起来。
“我是蛇女,你真不怕吗?”她忍不住问。
蓦魏冷哼一声,“我记得我之前就说过不信蛇女不祥这种事,反倒信你是福星,你能窥天候救人命,对了,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预测天气的?”提到这事,他顺道好奇的问起。
阴奢犹豫了一下后说道:“我……其实我不能预测天候,我只是能听懂鸟语,当气候有异变时,从它们的交谈得知变化。”
能听得懂鸟语是她的秘密,她一直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已是大家避之惧之的蛇女,怕因此事会再被当成妖怪,更不见容于人,可是她不想隐瞒他,若他真觉得她是个怪物,正好就此离去,别再纠缠她,而她也可以死心,确定自己与他是没有可能的。
“原来你听得懂鸟语?!你是从什么时候得知自己有这项异能的?”他先是讶异,随即追问。
“我是八岁那一年教人推入水中差点溺毙后醒来,发觉只要天气异变前,听听天上鸟儿的声音,就能预先得知变化做好准备。”见他的表情并无一丝嫌恶,反而有些惊奇,她暗吁一口气,感到安心也有一股喜悦。
“谁推你入水的?”一听有人伤害她,蓦魏马上变脸。
“这个……只要是身边的人大概都不想我活着吧……总之,从小到大,这类的事没少发生过,但每次我总能命大躲过劫数,或许真应验了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她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