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阳出差的这两周,她想通了很多事情。其实桑宁早就发觉除了省钱方面以外,他们并不是很合拍。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那样一个优质的家庭,恐怕只有尤成汉口中所说的那个苏敏珍才能与之相配吧。
就像之前所想的,一旦发现这段感情的走势出现了异常,那不如早早地提出分手,免得耗到最后还要浪费很多时间和金钱。
听她提及苏敏珍,徐初阳眉间沟壑不由得皱得更深,“你知道苏敏珍?”
“是的,那天我也听到了。”桑宁喉头发紧,“或许尤成汉说得没错,那样的女人才适合你。”
徐初阳抿紧薄唇,那前所未有的阴沉目光令人心生胆怯,“如果我说,我和苏敏珍没有任何关系呢?”
都飞去巴黎和她见面了,还说没有关系,极力压制的愤怒浮上心头,桑宁几乎要维持不住淡定从容的假象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紧握住玻璃杯,“此时此刻,我更想听到实话。没关系,你不用怕说出事实会伤害到我,因为虽然我会错了意,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有多爱你。”
她的话仿佛一道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又冷又痛。失望与狂怒在眼底交织成漩涡,卷走了徐初阳眼底残存的温度。这并不代表我就有多爱你,好,很好。这段时间以来,他珍惜她、疼爱她,不过童年在孤儿院的经历让他不会轻易地对人撤下心墙,所以有些事情还没办法对她坦白。
可他一直在努力,努力让彼此的心靠近,他曾认定桑宁是那个会走入他内心的女人,他认真地想要和她共度一生。可现在,她却说根本没那么爱他……原来,会错意的并不只她一个。
“所以失恋后要死要活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其实如果一早就不想结婚,你大可以实话实话,我绝对不会纠缠你。”
徐初阳不语,觉得再没有解释的必要。轻垂眼睫遮去眼底深刻的痛苦,熟悉的浅笑再度浮现在唇角,“原来你可以这么洒脱。”
洒脱吗,或许是吧,邢妮总说她不懂爱情,所以才会那么看得开,可桑宁觉得这样很好,起码在失去男人后还没有丢掉自尊。可是明明考虑得很清楚、明明所有的说辞都是按照腹稿进行的,为什么心口还是好痛?
“当然。”桑宁深吸一口气,用力将指甲压入掌心,“在认识你以前我生活得很好,如今没有了你应该也没差。”
“我明白了。”徐初阳终于抬眼,“所以你决心要分手吗?”
不安、猜忌、伤心,还有此时此刻的心痛她都不想再经历。在桑宁的认知中,爱情里不该有这种痛苦,所以对他们而言,分手才是最好的选择吧。停顿了片刻后,桑宁坚定地回应道:“是的。”
“好。”男人的回答干脆得好像刀刃,无情地将她的犹豫斩断,“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同意。”
徐初阳曾说离开就是离开、放弃就是放弃,他不会在原地等着谁,即便那个人是桑宁。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她想分手,他就成全,不挽留、不纠缠,干脆俐落地放她离开。
这段恋情来得迅速去得也突然,过去的甜蜜与迷恋在一夜之间被尽收心底,徐初阳还是没有走言情小说中男主角该走的套路,他毫不留恋地抽身而退,分手后就在桑宁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不是不想念、不是不孤单,只是比想念和孤单更为深刻的是痛苦与失望。
再度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徐初阳放下手中的高脚杯,一脸无奈地去开门。门外站着陆盛恒,还有他脚边的一条大型圣伯纳犬。
“我只是不结婚了而已,又不是要剃度出家。”徐初阳轻叹,“你们有必要轮番来参观吗。”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好友贺昕、尤成汉和罗格已经轮流过来表示了慰问。
陆盛恒一言不发地抬起攥着狗绳的那只手。
徐初阳疑惑地看着他。
“雷诺借你。”
徐初阳有点讶异,“你舍得?”
“就两天。”陆盛恒吐字缓慢、声音低沉,“少一根毛,找你算帐。”
徐初阳哭笑不得地接过狗绳。这家伙连表示关心的方式都和别人不一样,不过陆盛恒舍得把爱犬借出的行为还真让人讶异,“谢谢。”
陆盛恒嗯了一声,揉了揉雷诺的头就打算离开。
“留下来陪我喝杯酒吧。”
陆盛恒脚步一顿,继而神色古怪地看向门里面笑意苦涩的好友。
然而这一部分,言情小说中的桥段仍旧没有发生。狭长的餐桌上没有铺成一片的烈酒空瓶,也没有堆成小山的烟蒂、灰烬,只有两杯红酒。
徐初阳和陆盛恒之间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多数时间都是在安静自饮。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而现在的徐初阳正是需要这种无声的陪伴。
陆盛恒搞不懂那些弯别绕绕的男欢女爱,他听完整个故事,唯一的认知就是徐初阳和别的女人见面被未婚妻发现,于是就被甩掉了,“你可以解释。”
“不值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刻满了深沉的失望。
“为什么?”
陆盛恒的问题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彼此都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徐初阳忽然唤道:“盛恒。”对方浅浅一应,连头都没抬。
徐初阳垂眸瞧着杯中的红酒,唇畔笑意苦涩、眼底痛楚深刻,“你曾经爱过谁吗?”
“没有。”陆盛恒难得的没有停顿。
“那你够可怜。”徐初阳长指托起高脚杯轻轻摇晃,“也够幸运。”
陆盛恒低头抚弄着雷诺的毛发,只瞧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可有可无地问:“你爱她?”
爱她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对桑宁的感情,从好奇、喜欢,再到爱,水到渠成,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你可以感觉到我爱她吗?”
“嗯。”要不然他也不会忍痛割爱地把雷诺让出来安慰徐初阳了。
“是啊,连你都可以看得出来,可是……”徐初阳抿了口红酒,继而轻轻一笑,声音因为苦涩而冷凝,“她却不明白。”所以不值得。
提出分手时桑宁所说的那番话令之前他的所有心意都都变成了不值得,他曾经以为她会是唯一一个可以走入他内心世界的女人,而事实上桑宁的确走了进去,只不过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刀。
爱情中不该有这样的痛苦,那么是不是分了手,就会重新快乐起来呢?分手两周后,桑宁才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没有了徐初阳,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她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逛减价的卖场、一个人清理快过期的食物。生活完完全全地回到原来的状态,可这颗心,却怎么都回不去了,现在的她突然学会了寂寞。
“喂,阿宁。”
桑宁回神,瞥见不知何时凑到身后来的邢妮,“啊?”
“你又在发呆了。”
“有吗?”
“当然有。”邢妮往一处瞥了眼,“你瞧瞧,想要酸死我哦?”
桑宁愕然低头,才发现失神间竟是倒了大半杯的柠檬粉都不自知,于是忙不迭地收手。“现在是怎样,这包柠檬粉也快过期了吗,这么舍得倒。”
才不是,这包柠檬粉是徐初阳上个月才买来的。闪过脑海的熟悉俊颜令桑宁神色一黯,桑宁吸了吸鼻子,重新拿出一个空杯,将柠檬粉匀出去一些。
两杯柠檬茶泡好后,邢妮顺手接过一杯,然后和桑宁一起走向租书店角落的精致卡座。落坐后,桑宁用双手捧住杯子,纤指轻抚着杯身。
邢妮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会,忍不住开腔,“你不打算和我聊一聊吗?”
“聊什么?”桑宁神色恹恹。
“感情。”邢妮将眼前的杯子往旁边一推,“我每年回台湾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回可是特意赶回来参加你的婚礼,所以你不该解释一下我为什么熟白跑这一趟吗。”
桑宁不想再提,却也不想瞒着闺密,所以就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便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不敢抬头。小妮会发飙的吧?其实被骂一顿也是情理之中,谁教她当年不听闺密的劝告,一心要去和徐初阳见面。
结果邢妮却是什么都没说,安静了好半天之后,悠悠地喟叹道:“真没想到,你居然爱上他了。”
“什么?”
“我在说,你这么迟钝的人竟也有哄窍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这个情商为负数的闺密这辈子不会爱上别人呢。
桑宁呆滞片刻后才消化了她的问句,还在死撑,“没有吧。”
她的回答却换来了邢妮的一声轻笑,“拜托,这段时间你都不照镜子的吗,瞧瞧你那面黄肌瘦的样子,还说不爱他,鬼才相信。”
“我只是没休息好……”
“是哦。”邢妮明显不相信地扬扬眉,继而又问:“那我问你,如果不爱,干么主动和他提结婚?”
桑宁说不出话来。
邢妮又说:“都想要和人家共度一生了,却还说不爱。”
爱他吗?桑宁握紧了杯子陷入沉思。
将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邢妮轻声一叹,“既然这么爱,为什么还执意要分手?”
“爱又怎么样,可他根本就不想结婚,而且他还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他承认了吗?”
“啊?”桑宁没明白她的意思。
邢妮对着她的额头一敲,“我是问,他有承认自己劈腿吗?”
“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肯定?”
桑宁被问住了,可紧接着又道:“因为他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啊。”
邢妮撇了撇嘴,“他当时连一点解释都没有?”
“唔……他只是说,如果我说,我和苏敏珍没有任何关系呢。这算解释吗?”
邢妮丢给她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桑宁犹豫片刻,强撑底气,“可他说不想结婚是真的,我听到了。”
“不想结婚又怎样,婚前恐惧症这个词你没听过吗。”
“婚前恐惧症?”
“是啊,只是不想结婚,又不是说不结婚,说不定他只是太紧张了而已呢?”桑宁这回彻底没话了。破天荒,邢妮竟也会帮着徐初阳说话,“而且你们朝夕相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了解吗,他喜不喜欢你、想不想娶你,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桑宁那颗早就被寂寞泡软的心忍不住动摇,这几个月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度涌入脑海。
其实在大多数的片段里,徐初阳都是完美的,虽然他有事瞒着她、虽然他偶尔会有些神神秘秘,可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很疼她、很宠她,那样的温柔不像是假装的。
分手以来早就存在的疑惑,经过邢妮的提点后变得更加清晰。她是不是真的误会了徐初阳?
正思忖着,邢妮的话题却忽然跳开,“欸,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桑宁一脸疑惑地看着邢妮。
半品斋门外。
桑宁被邢妮拖着往里走,一边抗拒,一边小声阻挠,“小妮,不要了。”
“干么不要,来都来了,找不到人还可以吃个饭。”
“可是……”
“哎呀,我在帮你耶,不是怀疑误会了徐初阳吗,那就当面问清楚罗。”
“可我还没准备好……再说,他是轮岗的啦,不一定会在这家店里。”
本想在等位的时候继续说服邢妮,可没想到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素来门庭若市的半品斋居然破天荒地有空位,连老天都不肯帮她吗。
屁股刚一落坐,桑宁便高举菜单挡住了脸,战战兢兢。结果心跳尚未平稳,就见邢妮招手叫来了服务生,“你好,请问你家店长在吗?”
邢妮!桑宁心中怒喊一声。
“请问你找店长有什么事?”
无视掉对面拚命对她使眼色的桑宁,邢妮开口,“我是店长的朋友,想找他叙叙旧,方便请他过来一下吗?”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一走,桑宁便将菜单拍到桌上,“邢小妮!”
邪妮无辜地耸耸肩。
片刻后,店长出现了,“你好。”
这不是徐初阳的声音,桑宁撂下菜单抬头看去,继而长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他。高悬的一颗心重重落地,余颤之中拢着些许的失落。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半品斋的分店有这么多,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徐初阳在哪家店做店长,今天邢妮也完全是碰运气。偏偏她还紧张得要命,真搞笑。
就在她垂首苦笑的时候,邢妮和那位店长闲聊了几句,然后步入正题,“那你知道徐初阳先生在哪家分店做店长吗?”
“徐初阳?”
“嗯嗯,是哦,你认识他吗?”
“认识倒是认识,只是他不是店长啊。”
“啊?”这回连一直低头盯着菜单的桑宁也把头抬了起来。
他不是店长?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邢妮开口,“那他是做什么的?”该不会真是做服务生的吧。
“他是我们的老板啊。”店长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俩,“徐初阳,半品斋的创始人,你们不知道?”
徐初阳到底有多少事是瞒着自己的?如果说他没有点明自己是富家少爷这件事只能算是隐瞒的话,那现在他就是在欺骗了,明明是创始人,却说自己是店长。
前男友是富豪的真相并没能给桑宁带来丝毫的喜悦,反而令她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揣测,那些甜蜜温馨的回忆如今都变得不那么真实可信,“他又骗了我。”
“同名同姓也说不定呢。”干巴巴的安慰,心虚得连邢妮自己都不相信。
“不会这么巧的。”桑宁素净的小脸变得越发青白,“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才刚充斥在心头的希冀瞬间被连根拔起,裸露出来的血洞继而被更为强烈的愤怒所充斥。她攥紧了手中的菜单,用力咬住下唇。
“阿宁……”邢妮担心地握住她的手。
“这个混蛋。”桑宁咬牙切齿地低咒,“根本就没有什么误会。”
如果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怎么会分手后就彻底消失?如果想要结婚的话,怎么会从一开始就隐瞒自己的真实职业。
分手时,她伤心、愤怒又受挫;分手后,她寂寞、疑惑又思念,然后又在邢妮的提醒下重燃希望。不过此时此刻,希望覆灭,更为炙热的怒火转而被点燃。他骗了她,从一开始就在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