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睁眼,意识就因阵阵寒入骨髓的冷意而清醒,她缓缓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
才刚转动脖颈,她便觉得颈后似乎像是要断了般疼痛,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直到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才蓦然记起了现在的处境。
她被伯母卖了,跳水打算逃离,一个男人出现,打算抓她回去,她在水底拚命挣扎踢打,就在她觉得胸腔因闭气闭得快爆开了的时候,颈后一痛,她便不省人事了。
一定是那个男人把她打晕,所以……她被抓回来了!
绝望瞬间充斥心怀,可仅一瞬间,她又振作起来。
不行,她必须逃,说什么她都不会做那种事,一次不成功,就逃第二次、第三次,不管怎样,她绝对不会死心认命的!
她立刻观察起四周,这里以一个高高的白色屏门隔出内外,床榻这边的空间并不大,不像寝房,只像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
她不知道屏门的另外一边有什么在等她,所以她无声的下榻,绕过屏门,倏地一凛,猛地停下脚步。
眼前右边是一大片敞开的落地长窗,从这儿望出去,可尽览绿曦湖美景,左边则是一扇门,紧闭着。
她不是不知道该走哪边而停步,而是因为看见落地长窗前摆放着一张软杨,软杨上,一名男子意态闲散地半卧在榻上,望着窗外的姿势让她看不见他的面貌。
不过榻边站着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她一出屏门时便转头望向她,脸上明显的抓痕,让她一下子就认出,就是这个人抓她回来的!
「二爷。」
她看见男人微弯身,听见他对着软榻上的男子低声唤着。
那个二一爷」原本望着窗外红光点点的绿曦湖夜景,在男人低唤之后,才慢慢的转头,视线落到她身上。
那是一张她十八年来见过最俊美的面孔,可却是苍白消瘦。
「醒了?」段毓楠开口,表情冷漠,眼神更冷,声音显得缥缈,轻缓且带着嘲讽。「打算去哪儿?再去跳水?还是乾脆直接从这儿跳楼?」
杜吉祥抿唇不语,眼神溜了一下窗外天色,依照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判断,她被击晕的时间并不长。
她心里飞快猜测着这个「二爷」的身份,就算他姿态看起来闲散,苍白清瘦,可眼底冷傲的神情以及那一身绫罗绸缎,外加护卫傍身,显然是个富家公子爷。
那是寻芳客?抑或是画舫的老板?
「你们是艳霞肪的人?」她做出最直接的猜测,若非画舫的人,为何要抓她?
「姑娘,你……」宋问之才刚开口打算解释,谁知主子就抬手制止了他。
「你是艳霞舫的人,不是吗?」段毓楠下答反问。
杜吉祥一凛。他们果然是!
那个像是护卫的男人佩着剑,想必身怀武功,她若想逃,恐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她不能不逃!
如果引开那男人的注意,或是让他无暇他顾,就能争取多一点时间,只要让她逃到街上,躲进人群中,就有成功的机会!
「我不会上画舫的。」她坚定的说,温婉秀丽的面容略显苍白,可眼底却闪着决心。
「所以呢?你想以死保全名节?」段毓楠嘲讽地望着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何她的神情显得如此倔傲,不似软弱之人?
这男人,只给她死亡的选择吗?
杜吉祥垂下眼,一会儿又扬睫,面容变得严肃。
「我知道女人的名节重于性命,可是很抱歉,就算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她秀丽的面容泛出一抹凛然气势。
段毓楠微挑眉,淡漠冷寂的眼总算漾起一抹光彩生气,对于一名小村姑竟会有这样高贵的气势而诧异。
是的,高贵不可侵犯,他不可能看错。
「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那你又为何跳水?」
「我会泅水,跳水是为逃生,而非求死。」仰起小巧的下巴。「我绝对不会接客,若大爷硬要我上画肪接客,我只会闹得大爷您生意做不了,我会一直逃!」
「逃?你可知青楼妓院对付不听话的姑娘都是怎么处罚吗?很多惩罚是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天真的姑娘,不过……有骨气。
「鞭子?炮烙?夹棍?大板?针刺?」她嘲弄的一笑。长年受伯母虐待,她身上的伤从不曾好过,她说的这些她都受过,没说的还更多,根本不放在眼里!「什么样的皮肉痛我都能忍受,除非打死我,否则我还是会一直逃。」
「你不会以为花了大笔银子的人,会因为这样就放你走吧?」
「我当然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我可以为奴为婢,偿还那五十两银子。」杜吉祥无法克制自己全身因寒冷而颤抖,那敞开的长窗灌入阵阵寒风,吹得她几乎冻成冰棍。
可虽然如此,她依然挺直着身子,试图与眼前这个人谈判。 .
至少,先文后武,动口无法解决,再想办法动手。
「我不缺奴婢。」段毓楠说的是实话。
「我可以写下借据,分期偿还。」她又提。
「那点小钱我也不看在眼里。」这也是实话。
杜吉祥握拳,忍耐的问:「那你到底想怎样?」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你想怎样?」段毓楠平淡的神色中透出微微兴味,很想知道这个有骨气的姑娘会做出什么有骨气的事。
总之,他就是不放过她,不是上船接客就是死,是吗?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客气!
杜吉祥垂下眼,瞥见长几上有两个盆景,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她以着打小干粗活儿练就出来的俐落手脚,快速抓起一个盆景丢向那个软榻上的男人,盆景一离手,她同时也往门奔去。
「二爷!」
一切如她所意料,那个护卫窜身挡在他主子的前面,打掉了那个来势还算汹汹的盆栽,分散了对她的注意力。
瞬间盆栽撞上墙,发出一声巨响,碎裂一地。
「糟!二爷?」刚回来的安冬在外头听见巨响,心下一惊,加快脚步直接冲了进来。
同一时间,杜吉祥已经逃到了门口,才想伸手打开门,冷不防门板却从外头被猛力撞开,硬生生的撞上她的头,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便往后倒在地上。
「出了什……」安冬没料到他会撞到人,有些错愕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姑娘,又看见那一地的盆景碎片。「这到底……」
「安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段毓楠唇角慢慢往上勾,须臾,低笑声溢出,渐渐变大。「哈哈……哈哈哈……」
安冬和宋问之顿时面面相颅,他们何时曾见过主子这般畅快的大笑了?
段毓楠无法控制的大笑。这种状况真的是太好笑了,最有趣的是这姑娘,行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本以为她的手段不出苦苦哀求或是以死明志这类的,没想到她竟是先试图提出解决办法,行不通又评估之后,确认攻击他会转移问之的注意,可以让她争取一点点逃离的时间,便大胆放手做了。
他想,她应该是认为逃到街上之后,要躲比较容易吧。
她的想法并没有错,绿曦大街上愈夜愈热闹,人群川流,只要她能逃到大街,确实有可能遁入人群中成功逃走。
如果安冬没有刚好回来,不小心撞晕她的话,她应该能顺利逃出门才对,但是也仅止于逃出这个房门而已。
「二爷,属下回来了。」洪军清回到厢房内,旋即也错愕的望着房内的景象。
毁坏的盆景、晕倒在地的姑娘,一脸呆愣的安冬和问之,还有大笑的主子?
「发生什么事了?」他疑惑的问。
「我也很想知道。」安冬瞪向宋问之。
段毓楠这才慢慢的敛了笑。「军清,事情办好了?」
「是的。」洪军清立即回过神来,双手奉上卖身契。「这是这位姑娘的卖身契,鸨娘开口要一百二十两,不过最后属下以八十两成交。」
段毓楠淡淡地点头,并不介意那点银子。
伸手接过卖身契,看着上头记载的文字,没有什么有用的资料,只有名字和年龄。
「杜吉祥。」他低声念出她的姓名。「吉祥……真是个好名字。」
十八岁?她娇小柔弱的外貌,一点也不像是已经十八岁的大姑娘,不过她的性子,也完全与她的柔弱外貌不同呢。
「安冬,掌柜夫人呢?」段毓楠将卖身契摺趄,收进怀里。
「掌柜夫人到隔壁织坊替姑娘买衣裳,随后就来。」安冬立即说。
他点头。「安冬,把她送回后面榻上。」
「是。」安冬上前将不幸再次因外力袭击而晕倒的姑娘抱起,送回原位后再回来,望向宋问之。「问之,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姑娘拿盆景袭击二爷,打算逃走,才刚跑到门边,正好被你撞晕了,就这样。」宋问之简单的说明。
「什么?她袭击二爷?」安冬震惊,立即冲到主子跟前。「二爷,您没事吧?」
「没事,问之挥开了。」段毓楠微笑。
「问之,你应该接住盆栽,要是碎片打到二爷怎么办?」安冬还是责备。
「事出突然,我也没料到那姑娘会有这种举动。」宋问之摸摸鼻子。真的是太突然了,他只来得及将盆栽挥开。
安冬气急败坏的瞪了他一眼,又转向主子。「二爷,那姑娘居心不良,一定是有阴谋,想要伤害二爷的,不能留!」
「你想太多了,没人会这么神机妙算。」
「光是袭击二爷您,就可以直接将她斩了!」他愈说愈气。
「所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那姑娘应是把我当成逼良为娼的恶人,袭击我是为了逃走。」段毓楠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