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颐回过头去的时候,病弱的男人正拖着蹒跚的步伐朝他走来,他赶紧拉开脚步,迎上前去扶住软弱的病体。
「傅先生,怎么了?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让护士小姐帮你,你身体虚弱,不应该自己下床的。」
傅大维虚弱的喘了一大口气,「身体状况我多少心里明白,能拖多久都是听天由命,只是有件事情我不收心,所以一直想要找机会亲口问问你。
张望了一下四周,赵棠颐扶着他朝最近的椅子走去。
「到那边先休息一下,有什么话,你可以慢慢说。」
坐上了走廊旁的椅子,傅大维等不及喘口气,便一把抓住赵堂颐的手,「你跟筱安是朋友吗?我听护士小姐说,这阵子你帮了我们家很多忙。」
「嗯,是跟傅小姐有几面之缘。不过,由于傅先生的病不是我拿手的领域,所以认真说来,我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只是偶尔来了解情况而已。」
「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筱安?」傅大维单刀直入的问。
「傅先生的意思是?」
「筱安是个单纯的孩子,要不是我这辈子过得太潇洒,她跟她妈妈也不会落得如此凄凉,每次看到她没日没夜的工作赚钱,我就很自责。赵医生,我知道我们家的债务很多,但是,只要筱安抛弃继承就会没事的,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
先是愣了下,接着赵棠颐才恍然大悟,旋即笑了开来,「傅先生,你误会了,我跟傅小姐不是那样的关系。」
「不是?那会是谁?筱安最近来看我的时候,感觉很不一样,还说她觉得很幸福很快乐,如果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那是为什么?」
「她或许是有喜欢的人,但是,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知道是谁吗?我想要见见那个男人,我知道自己的病拖不了多久了,只想要亲口对他说,请他好好照顾筱安。」傅大维眼泛泪光,满是乞求。
赵棠颐静静的想了一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请他过来医院一趟的。」
「千万别让筱安知道,这是我们男人间的秘密。」
他点点头,无声应允。
一个小时后,赵棠雍雷霆万钧的走入医院大厅,神色紧张的搭上电梯,见到堂弟劈头就问:「她人呢?早上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刚刚在高层会议上,一接到傅筱安被送进医院的消息,他马上撇下集团所有一级主管,风驰电掣的赶来医院,整颗心都因为那个女人而慌得七上八下。
看到威风凛凛的大堂哥也有惊惶失措的时候,赵棠颐当场演不下去了,笑着对他说:「嘿,原来傅筱安这张王牌这么有效,我之前怎么都没想到呢?」
该死,这家伙竟然拿她的安危来跟他开玩笑!
发现被摆了道,赵棠雍愀然变色,揪起堂弟的衣襟就吼,「赵棠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最好给我老实说清楚!」
面对盛怒,赵棠颐丝毫不以为意,轻轻拨开胸口的束缚,他好脾气的说:「傅先生要求见你一面,有些话想要亲口对你说。」
「傅先生?」赵棠雍一愣。
「傅筱安的爸爸。走吧!」赵棠颐在前方领路,「我必须先跟你说,他的情况真的不大好,随时都会陷入昏迷,待会讲话尽量讲重点,别浪费时间。」
「傅筱安知道吗?」
「应该心里有数,毕竟她天天来,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点一滴虚弱,她没说不代表没有感受到。」
「为什么会突然指名要见我?」
他不认为傅筱安会对她父亲提起他,毕竟,他是以钱遮天,砸了五千万包养她的恶劣男人,她再笨也不会傻得跟父亲提起这种事。
「他在他女儿脸上发现了幸福的踪迹,以为是我。我可不想背黑锅,所以觉得有必要由你亲自来听他说说话,毕竟,你现在是傅筱安的『拥有者』。」
他没好气的一瞪。「赵棠颐,我突然发现你很爱卖弄一些双关语,只是让你在医院里开刀看病,还真是小看你了。」
「是吗?但是我很喜欢这种生活,多谢大堂哥抬爱了。」到了病房门口,赵棠颐停下脚步,轻敲了两声,推开房门。
赵棠雍这时的心情,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活像是个要拜见岳父的傻小子,竟然一整个手足无措起来,简直超蠢的!
只是,他在不安什么?他跟傅筱安不是一般男女朋友,不是什么恋人,他们是金主与情妇之间的关系,不伦不类得很,这种傻女婿拜见岳父的心情,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才对啊!
「你就是赵先生……」听见声响,病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勉强要起身。
「伯父,请别起身,躺着就好。」赵棠雍快步上前接住那只伸来的手,从被紧握的力道里,明显感受到一股真诚的恳求。
「听赵医生说你很忙碌,不好意思,还突然把你找来。」
眼前的男人真的太憔悴了,即便赵棠雍对医学一窍不通,都不免有了最坏的联想。
「没关系。」他直挺着背脊,端坐在傅大维面前,「伯父有事情想要当面对我说?」
「嗯,对,一定要见到你才行,所以才冒昧的请赵医生帮忙。」
「什么事?」赵棠雍从没如此紧张过。
傅大维仔细的看过眼前这名伟岸男子,滴水不漏的在为女儿的下半辈子幸福把关,举凡对方的姿态、眼神,都谨慎的没有遗漏,终于,他看得够久了,大抵也心里有数。
不错,这男人看起来不错。
「你会永远疼爱筱安吗?」傅大维也不拖泥带水,率直的问。
赵棠雍先是一怔,继而望进那双为人父亲承载最后希望的双瞳,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
「请你回答我。」
须臾,他笃定的点点头,「我会。」
「那就好,那就好。」傅大维明显松了一口气,「多包容她,她很单纯,也很固执,但是心地很善良,我不要求你给她富裕的生活,只希望你能疼爱她,拿真心来对待她,这就是我为人父亲,最后的、小小的希望。」对着赵棠雍,他感激的低下头来。
「伯父——」
傅大维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安慰字眼,「这不是丧气话,是自己也有感觉,这一关我是过不了了,但是,筱安这孩子我放不下,如果能当面托付给你,我也心安了。」
赵棠雍拧眉,「伯父信任我?」
「跟你握手就知道了,很实在,而且你的眼神也很正直,我相信你。」
就这样?一个眼神、一次握手,他就全然的信任了他?无法言喻的心虚蔓延在赵棠雍的心头。
傅大维从枕头下拿出一只古董怀表,「这应该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一样东西了,就当是一份诺言。」抓过赵棠雍的手一搁,紧紧的握住。
这意味着慎重的托付,是终其一生的期限,他应该要冷漠的抽回手,置之不理的,可是他却没有,反而还握紧了那只意义非凡的怀表。
从病房走出来后,他一迳的沉默,开始觉得,自己其实是可鄙又可恨的贪心。
*
盯着桌上的宴会邀请函,赵棠雍沉思须臾,食指按下内线。
「张秘书,今天晚上的宴会通知傅小姐空出时间来,下午先让司机送她去蕾尔丝,请专人帮她打理。」
「副总裁,晚上的宴会主人是丁莉岚小姐的父亲。」张秘书提醒。
「我知道,照我说的去办就好。」
「是。」张秘书不再有异议。
结束对话,赵棠雍扔开邀请函,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心里却已经盘算过许多。
尽管外界还是流言不断,一副随时等着看赵丁联姻大戏的样子,但对他来说,分手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何必又拖泥带水、藕断丝连?
他深知丁莉岚个性高傲,自然不会轻易松口承认分手的事实,再者今天这张宴会邀请函又来得奇巧,他不想奉陪搞扑朔迷离那一套,既然人家不想证实,那就由他亲自粉碎那些无聊的揣测吧!
这厢,傅筱安显然吓了一跳。
「要我陪他出席宴会?等等,张秘书,应该只是我们私下去吃顿饭而已吧?」
「不,是公开场合的宴会,请您马上空出中午过后的时间,一点钟左右,司机会送您到造型工作室,将有专人为您打理准备。」
「……哦。」她一整个傻眼。
看来,这个宴会非同小可啊,要不然为什么要一点钟就开始准备?难不成还要走星光大道?
欸,别闹了,她不过是一个被豢养的情妇,真的要这么张扬的出现在赵棠雍身边吗?他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尽管她一直想把它定义为赵棠雍神经错乱后的错误指示,要不了多久他应该就会清醒过来,然后及时打电话跟她取消,可当司机准时出现在车道前方时,她就知道,他是来真的!
满脸困惑的搭上车,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情妇就是得听话,于是她朴素得像个丫鬟似的被司机送抵蕾尔丝后,总算彻底见识到,名媛真的不是普通人当得起的。
为了一个宴会,她从下午就被抓来美容按摩,接着又是造型、化妆,当她以为自己就快要累死的时候,真正的宴会根本还没有开始。
她的头发被盘成优雅的发髻,亮丽的饰品点缀着华丽,化妆师拉开容量惊人的化妆箱,开始飞快的在她脸上从容作画。
明明同样是刷睫毛膏,为什么人家动作流畅又快速,效果好得不得了,偏偏她出手,就是搞出一个吓坏自己的半兽人?
结论就是,她果然天生不是吃名媛这行饭的!
因为被伺候得太舒服,傅筱安整个人昏昏欲睡,混沌的换上了限量订制礼服。平口蓬圆裙的小礼服将她年轻活泼的特质表露无遗,服务小姐甚至还蹲下身子,帮她的双足套上了绝无仅有的美丽高跟鞋。
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没被这么高格调的服侍过,她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看着镜子里那美丽动人的身影。
那是她吗?是那个前阵子才被债务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傅筱安吗?是那个平凡无奇的傅筱安吗?
突然,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她转过身去——
赵棠雍眼中发出的惊艳,屏息凝望的专注,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两颊微微泛红,小心翼翼的走向他,可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的,她突然绊了一下。
赵棠雍毫不迟疑的上前,从腰侧紧紧抱住她。
「呼,吓我一跳,好糗哦!」她涨红了脸。
一抬起双眸,他过分热切的眼神就在她面前,她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拂向她的脸。
「很、很奇怪吗?」她傻气的问。
他低头凑近她的耳畔,小声说:「不,很美,美得叫我想要一口吃了你。」
压抑不住那股惊人的颤栗,傅筱安慌张的闭上眼睛。
「嘿,别闭上眼睛,那会让我想要吻你。时间来不及了,也许等宴会结束后,我们再来向彼此索讨积欠的吻。」
「你——」还真有脸说,这男人绝对是调情高手中的高手!
尽管羞怯,可是她心里却觉得很开心。原来,在他眼里,她也不全然是没有魅力的,只是,还是无法激起他占有的欲望……
挽着他的手,博筱安乍喜的心情突然跌入落寞的深渊。
这些日子都太梦幻,太美了,让人彷佛置身梦中,是他的存在平衡了父亲病危的忧伤,是他的存在,让她觉得自己也能有幸福的一天。
可是现在她也更害怕,怕这情感的支柱有一天将不再属于她,届时,她将只剩孑然一身的孤独。
她努力给他要的感情,可是却管不住自己想要沉沦的依赖,寄生在他的羽翼下,想不爱上他,想不自私,真的很难!
「我是个完美情妇吗?」她突然问。
赵棠雍一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视线,唇角含笑。「不是。但是,是我喜欢的。」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她可以不奢望霸占,只要他的一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