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重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温老爷,朱家向来恩怨分明,我要报大恩,您老也能理解才是。”
“这并不公平——”
“公平?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朱永霖看着温重光的眼神微冷,“温老爷该知,不识时务,实非智者。”
温重光再愚昧也听得出朱永霖话中的警告,心中暗恨,微敛下的眼角余光看到有道人影从朱永霖身旁掠过,他困惑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东方文宇略微凉薄的眼神。
“东方先生?”对于东方文宇,温重光见过几次,他算是少数知道朱府工匠就是由他带领的人之一。
没理会他,东方文宇直接走到孟若荷身旁,“回去吧!你该是急着把毛料解石才是。”孟若荷难掩激动的说道:“大当家说要将此次带回的货全交由我处置?”
“由你处置,并非是赠予你。”这个傻丫头,平白担了工作还喜孜孜的,果然没脑子。
“你不懂,这是代表大当家的器重。”
东方文宇懒得多说,走向了马车。
“东方先生,既然要交由我处置,我就还不能走。”
东方文宇停下脚步,看了朱永霖一眼。
“荷丫,你先随东方回去解石,等东西都运回去入库之后,你再去看看。”
孟若荷的双眼闪闪发亮,向朱永霖告辞之余,也不忘对神情僵硬的温重光一礼,这才跟着东方文宇上了马车。才坐定,她就迫不及待的道:“既将那毛料送给我了,到时解出来,里头的玉石就是我的。”
“好。”东方文宇非常大方,反正不过就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石头,他挺期待她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今天你真有些奇怪,转性了?”平时都要跟他讨价还价才能要到东西,说是情趣,今日却这么好说话。“身子不舒服?”
东方文宇没好气的瞥她一眼,“我身子很好,只怕等会儿是你不好。”
“我不可能不好,你看我挑了这么一大块石头,我就不信解不出东西。”
“我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没错。”孟若荷笑得灿烂。
“若这块石头真能解出贵重之物,你确实本事。”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毕竞也不过是块大当家寻来给厉文殊放在锦绣山庄的蛇纹石。”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下,“这不是玉石?”
“你以为船上只要是石头就一定是原石毛料?这是谁告诉你的?”孟若荷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我要下去,我要重新选一块。”
他的长手一拉,将她拉住,“你没机会了,宝石放在面前也不知道怎么挑,我看,回去再喝些明目茶吧!”
“东方文宇,你一天不欺负我是不是很难过?”
“这是情趣。”
看他正经八百的讲出这句话,孟若荷直接对他扮了个鬼脸。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东方文宇的心情极好,不管外头风风雨雨,只要面对她,他的心情就会没来由的好转,这是她的魅力,也是无人可取代的。
***
孟若荷回府后,放弃了解石,被大当家选中的蛇纹石,贵重之处就在这样的大小难见,真让她切开来,也就不值钱了。
东方文宇挑中的那块手掌大的毛料,倒是解出了水头挺好的翠玉。
逗了她一天,东方文宇难得大方的将翠玉给了她,果然孟若荷立刻就满足了,只可惜她拿到翠玉在作坊琢磨没多久,掌灯时分就听到消息传来,说是停放在渡口的商船起了大火。
贵重之物几乎都已下船,货物的损失不大,但是要建造出足以航行四海的船只却得花费数年之久,若火势控制及时也就罢了,要是一发不可收拾,朱家损失惨重。
孟若荷放下手中正在玉石上描绘的炭笔,站起身,走了出去,正好见到朝作坊走来的东方文宇,又朝他的方向脚步加快了些许,“东方先生。”
东方文宇伸手扶了她一把,“无须匆忙。”
“我听说失火了,怎么回事?”
“不过出了点意外罢了。”东方文宇轻描淡写的道:“有几个外地的船工在船上用火不慎,火很快就灭了。”
“所以真没事?”
东方文宇点了点头。
孟若荷看着他的神情,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但不知为何就是心头觉得不踏实。
“怎么?”他低头与她四目相接,“认为我骗你?”
“是有这么一点感觉,不过你没理由骗我。”一这么想之后,她就释然一笑。“陪我一会儿可好?”
东方文宇点了点头。
也不顾一旁有人看着,孟若荷拉着他的手,“今天你给我的玉石,我做个挂饰给你,就让程云雕荷花。”
听到她打算送他,他的嘴角微扬。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她继继絮叨着,“盛开的荷、半开的荷还是含苞待放的?算了,只要是荷,你都喜欢。”
“得瑟。”
“得瑟也是你给的,”她一笑,“到时再做一个送给少爷,他前些日子也告诉我,他最喜欢荷花。”
东方文宇一愣,脸色立刻变了。
似乎早有预期他的反应,她嘞笑的看着他,“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跟个孩子计较。”
“你故意的?”
她老实的点头,“谁叫你让我挑了块蛇纹石回来。”
“明明是你自己的能力问题。”
“好,我承认,没关系,等我有机会领商船出去几趟,累积多点经验,我也能变强。”
他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野心,“船上的日子辛苦,你不怕?”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我有一天有银子,就造艘舒适的船,到时带你一起四处去游历。”
单就她记得带上他,就足以令他同意去捣鼓什么船,但是她打算让朱景昱跟他拥有一样的佩饰,想都别想!
***
阳春三月,迎来千秋节,大皇子妃送上由清荷打造的寿礼上呈太皇太后,得到不少赞赏,太皇太后在寿宴之上更大大的赏赐了孟若荷。
不到一年功夫,孟若荷从一个没没无闻的绣娘之女,摇身成为京城的一个传奇。
一时达官贵人争相结交,孟若荷皆以礼相待,毕竟这一个个都是清荷的客户,她得罪不起也不想得罪。
这日在作坊里忙了大半天,孟若荷在洛晨的坚持底下这才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今早礼部尚书薛夫人派人至清荷送了帖子,说是薛家小姐及笄,想与小姐商讨及笄礼。”
薛大人掌学务、科举考试诸事,想要巴结相交的人不少,如今薛夫人送了帖子来,是给她一个体面,对日后的生意也有所助益,孟若荷自然不会推辞。
“孟当家。”朱府的小厮上前,“大夫人有请。”
孟若荷瞧了眼天色,这还没到要给姜允备晚膳的时辰,垂下目光不经意的看到小厮的神色有些不对,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孟当家,二夫人吃了东西,现在正闹肚痛。”小厮低声说道:“大夫来了,情况看来不好。”
孟若荷闻言,脸色有些苍白,急急的往朱府走去。
“小姐,走慢些,小心摔了。”洛晨也是急在心里,但还是不忘关心孟若荷。
“你先去问清楚,”孟若荷交代,“到底怎么会闹肚痛?”
“是。”
洛晨一走,孟若荷立刻走到连接两府的月亮门。
朱永谊和姜允居住的曦雨阁外,跪了一整排的下人,孟若荷发觉自己一现身,她们看到自己的目光有异,心头微突了下,面上却不显,直直的走了进去。
朱永谊在门外回廊焦急的走动,东方文宇和厉文殊则一言不发的坐在外头的八角亭内,脸色沉重。
坐在厉文殊身旁的朱景昱一看到孟若荷,站起身就要跑过去,却被厉文殊的眼神一扫,立刻重新坐好,头低低的在原位不动。
孟若荷心中的怪异感更深,她走到朿方文宇的身旁,轻声问道:“允儿情况如何?”
“未知。”东方文宇回得简短。
东方文宇没有看她,但冷漠的神情却是她所陌生的。
洛晨过来,向亭内的主子行了礼后,站到孟若荷身旁,孟若荷微侧着身,靠近洛晨。
洛晨会意,附耳说道:“小姐,方才我问了洛青,她说二夫人是喝了小姐做的鸡汤才出事的。”
孟若荷心头一震,因为姜允的身子不好,又怀有身孕,她做的任何吃食都是小心再三,怎么可能会出错?她急得想要开口问清楚,但一看到众人看她的目光,看来是已经定了她的罪,她的手缓缓的握成拳,压下自己的思绪,现下最重要的人是姜允,她只能静待结果。
终于,房门打开来,大夫走了出来。
朱永谊急急的上前,“褚大夫,我夫人如何?”
“二夫人此回很凶险,虽暂时无性命之虞,只是孩子——老朽不敢保证,只能尽力让二夫人卧床,看是否能保下胎儿。”
朱永谊闻言脸色微白,但也没说什么,直接就进了房里。
厉文殊起身,来到褚大夫面前,“多谢褚大夫,这几日还要劳烦褚大夫暂住府内,待我弟妹的情况稳定,朱家必送上厚礼。”
褚大夫连忙拱手,“大夫人言重了,当年要不是厉老爷子相助,也没有今日的褚某。二夫人的事,老朽定当尽力,老朽方才派人拿着药方取药,不知可备妥了?”
“自然。”厉文殊立刻派人带着褚大夫下去。
褚大夫一走,厉文殊面上的冷峻一闪,看向了孟若荷。
孟若荷心一沉,上前澄清道:“此事与我无关。”
“在你送上的鸡汤内发现红花、附子,这些都是活血通经,孕妇慎用之药,你还有脸说与你无关。”
孟若荷感到冤枉,看向东方文宇,“别人不知,但你一定清楚,我根本不懂药材,又怎么会在吃食里头胡乱添加?”
“就是不懂,所以才会因无知而任意妄为。”厉文殊厉声斥道,目光锐利的看向东方义宇,“荷丫是你带回来的,朱家向来敬你、尊你,如今我将人交由你处置,希望你能给朱府一个交代。”
东方方宇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孟若荷气急败坏的拦住欲甩头离去的厉文殊,“大夫人,若是我做的,我认,但非我所为,不能赖在我头上。”
“让开。”
孟若荷坚定的摇头道:“不把话说清楚,还我清白,我不让。”
厉文殊只是往旁扫了一眼,周遭的奴婢便上前强把孟若荷拉开。
“大夫人!”看着厉文殊头也不回的离去,孟若荷觉得不甘。
“别嚷了,”东方文宇终于打破沉默,轻斥了一声,“允儿要静养。”
孟若荷察觉到他的冷淡,一颗心直往下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连你也不信我?”
他冷眼看她,“所有证据皆指向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孟若荷觉得荒谬,“我不懂药材,真的不——”
“程毅。”东方文宇打断她的话,唤了一声。
程毅上前,交上个药包。
东方文宇接过手,面容冷峻的拿到她面前,“这是在你房里找到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孟若荷没见过这东西,伸出手接过来,在洛晨的帮忙下手忙脚乱的打开上头的棉线,里头包的是好几种她根本喊不出名号的草药,她困惑的摇头,“这不是我的。”
“在你房里寻见,你还不认罪?”
“不是我的,我如何认罪?”所有证据都对她不利,但她还是认为他该相信她,两人明明相爱,他对她的信任却禁不起考验,令她心痛。
“你还要否认?”他怒斥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仇人。
“混帐!”孟若荷恼了,“我说了,不是我!”
他愤愤的自齿缝间挤出声音,“趁我还没后悔前,滚出东方府。”
她的眼中含着泪水,但她拚命把泪水逼回去,活了两辈子,她也不是没吃过苦、被人冤枉过,但从没有今天这么难受,他竟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就直接把她赶走,她不甘心,她走了就代表认了罪……
“我不走!”
“现在任性对你没有好处。”东方文宇严厉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两条路,自己滚出去,要不留下来,等二当家得空时亲自收拾你,到时,我绝不会出手帮你。”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再看她一眼,他绝情的转身拂袖离去。
只要扯上姜允,朱永谊可以说是理智全无,若最后他们真认定是她加害姜允,她可能都没条活路,东方文宇现在让她滚,是对她还有一丝关心吗?
她在心中冷哼,这样的关心太过廉价,他不信任她,就算这决定是出自他的爱,看来都很可笑。
看着他的背影,孟若荷用力的咬着唇,把头仰得高高的,倔强的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扯,她缓缓的低下头。
朱景昱脸上带着迟疑的神情,安慰她道:“荷丫,你别难过,他们……他们不信你没关系,我相信你。你是好人,绝对不会害二婶母。”孟若荷闻言,再也忍不住的任泪水汹涌而出。
一看到她哭,朱景昱的眼眶也红了,“没关系,荷丫,你先回家去,我会想办法替你找证据。”
她努力止住泪水,但是眼泪却越掉越多。
“小姐,我也相信不是你做的。”洛晨抹了抹自己微湿的眼,拿了条帕子轻拭着孟若荷的脸,熬鸡汤时,她也在场,她很清楚孟若荷并没有在里头加什么中药材,至于那些出现在孟若荷房里的东西,她更是看都没看过。“但是昱少说得对,趁着如今有少爷开口,你先离府。”
孟若荷稍止住了泪,有人相信她的感觉令她觉得安慰了些。
“只是眼下这个情况,我不能跟小姐回去。”洛晨担忧的看着孟若荷,“小姐回去的路上小心。”
孟若荷不想走,但是如今情势,她不走不行。
还以为自己只能狼狈的被赶出东方府,没料到竟还给她备了马车,甚至让程毅亲自送她回去。
她原想拒绝,但想到骨气又不能当饭吃,她被冤枉,哑巴吃黄连已经委屈了,虽说是到了春天,但天气还冷着,叫她用自己的两条腿、冻着身子走回去,她可不是个傻的。
她没错,错的是那些误会她的人,踏上马车前,她脸上的脆弱已经消失,回眸看着气派的府第——她一定会重新回到府里,证明自己的清白,到时……想起东方文宇,她的心情复杂。
“笨蛋。”她哽咽的骂了声,今日以前,她以为自己很幸运,可以与他共度一生,但如今那些甜蜜就像梦一样,现在梦醒了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