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极差的下了榻,走到面盆架前梳洗,瞥见面前的铜镜里映出自己左腮的爪痕,不由得低咒,“该死的猴子、该死的猫!”
想他雷朗为人素来光风霁月、胸怀磊落,从不做欺世盗名之事,居然接连两日被新婚妻子指着鼻子斥骂他说谎!
梳洗后,他离开睡了两夜的书房,准备上朝。
“大人。”陈总管已备妥了轿子等在门前。
上轿前,雷朗迟疑了下,吩咐,“陈总管,你今天派几个人去找猫。”
“咦?”陈总管微愕的望向他,似是一时听不懂他的话,忍不住问个清楚,“大人,您是说要我派人去找夫人带来的那只白猫吗?”
“嗯。”他轻哼一声。
“可是那猫不是已遭到您……”的毒手了吗?他机伶的及时咽下最后几个字。
“我没有对它动手!总之,你派人找回那只该死的猫就是了。”竟连陈总管都怀疑是他下的手!雷朗没好气的道,说罢,一振袖袍坐进轿里。
“是。”陈总管应道。目送轿子离开,他狐疑的拧眉挠腮,“真的不是大人干的吗?那么夫人的猫儿怎么会不见呢?”
想起什么,他恍然大悟的接着自言自语,“也对,绝不会是大人下手的,大人怕死猫了,又怎会亲手去抓猫呢?八成是大人指使什么人暗中做的,不过,这下要上哪去找猫,方才大人也没说个清楚……”
说到底,他还是认定是自家主子干的好事。
*
“你们先回去吧。”下朝后,处理完公务,天色已近黄昏,想到昨夜发生的事,雷朗有些心烦的遣走轿夫,打算随意走走,稍晚再回府邸。
沿着河岸走了片刻,这时一辆马车从他旁边经过,陡地停下,车上下来了一人,一脸笑的拱手。“咦,这不是雷大人吗?”
“鲍大人。”他拱手还礼。
“雷大人是要回府吗?不如我送雷大人一程。”鲍康平热络的说道。
“鲍大人好意在下心领,在下还没打算回府。”
鲍康平刻意打量了下他的神色,试探的开口,“雷大人方才大婚,理应满脸喜气,怎么反而一脸疲色?”
不等雷朗答话,他接着举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揶揄道:“呀,瞧我真笨,雷大人与夫人新婚燕尔,恐是夜里闺房之事过度劳累所致吧?”说毕,暧昧一笑。
听到他的调侃,雷朗微微沉下眉,忽然间,隐隐听到数声低鸣传来,他凝神细听。
见状,鲍康平问:“怎么了,雷大人?”
“鲍大人没听到吗?”
鲍康平这才侧耳倾听,“似乎是猫儿在叫,听起来颇凄惨的。”他举目四望,接着望见在河里载浮载沉的一物,诧道:“咦,那是什么?”
雷朗定睛细看,须臾,看清是什么后,他皱了下眉。“是只白猫。”
“那猫怎会跳进河里?它会泅水吗?听闻猫儿最不喜水了,啧,可怜的小东西,快溺死了。”嘴里这么说着,鲍康平却无意命令随从下水去救那只他口中的可怜小东西。
看着眼前在河里挣扎着的猫儿,雷朗微微一凛。那是他最痛恶的猫,但,这只白色的猫……该不会就是符书儿养的那只吧?
他犹记得她昨天在质问是不是他抓走了那猫,那焦急伤心的神色……该死的,他在想什么,他竟然想下去救那只蠢猫?!
她可是诬指他抓走她的猫,还放肆的打他,更何况,河里那只缓缓往下沉的畜生,可是他此生最痛恨的猫……
“噗通。”
听闻投水声,鲍康平回头一看,竟看见雷朗跳下河里。
“啊,雷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救那该死的猫!”他低咒一声,迅速朝白猫游去。
就在它即将沉入河里时,他及时捞起它,撩起衫袍下摆包住它小小的身子后,强忍着惧意迅速游回岸上。
“想不到雷大人如此心慈,连只畜生落水,都见义勇为的救起它。”鲍康平拉了他一把,笑道。
一上岸,雷朗便一把丢开那只白猫,退到一旁,抹去脸上的水渍,紧抿着唇,忍下惊恐,一语不发。
那猫获救后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鲍康平见了便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语带笑意对那只白猫说:“小家伙,算你走运,遇到雷大人救了你,还不快走,别再贪玩跌进河里啦。”
“等一下。”听到他的话,雷朗压抑住畏惧,脱下早已湿透的衫袍,罩住白猫,迟疑了一瞬,这才伸手抱起它。
“雷大人为何这么做?”鲍康平不解。
雷朗没有多加解释,丢下他,抱着猫掉头就快步疾走,急着要将这只可恶的小畜生带回府,证明自个儿的清白。
一回到府中,却看见符书儿与莲月拎着包袱,似是要出门,而杵在一旁的陈总管正一脸为难。
“夫人,您这么做,等大人回来,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你坦白跟他直说就是了。”符书儿轻蹙眉尖。
“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里?”雷朗开口问。
看见他,符书儿先是畏怯心虚的垂下首,接着思及猫儿的事,又再忿忿的抬起头。
“你回来得正好,我要离开这里。”见他一身湿,身上甚至没穿衫袍,头发还不停的在滴水,她有些诧异,却也没问发生何事。
“什么意思?”他浓眉皱拧。
“我不想再见到你。”她轻咬着粉唇,幽幽怨怼的说。
雷朗凝睇她须臾,接着面无表情的将手上的袍衫递给她。
“拿去。”
“这是什么?”接过他递来的那个布包,提在手里觉得有点沉,猛地听到里面传来疑似猫叫声,她一震,连忙打开一看,竟是失踪了两日的爱猫!
她惊喜的瞪大眼,抱起浑身湿淋淋的猫儿,“小豹、小豹,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弄得一身湿?”
见她得回爱猫满脸欣喜的表情,眼里只关心她的猫,对他却不闻不问,雷朗胸口忽觉一阵气闷,什么都没解释,不发一语的离开。
陈总管望了一眼自家主子离开的背影,赶紧道:“夫人,既然大人带回了这猫儿,那么您可以不用离开了吧?”才刚新婚没几天夫人就求去,这事若传了出去,会有损大人的声誉。
符书儿低头看着怀里的猫儿,见它雪白漂亮的毛此刻一身脏湿,她好心疼,摇头说:“你家大人竟把我的小豹折腾成这样,我不能再留下,让他再有机会折磨小豹。”她又吩咐莲月,“我们走吧。”仍是执意要离开雷府。
“夫人……”眼见她带着丫鬟坐上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陈总管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赶紧前去禀报主子。
“罢了,她要走就让她走吧。”雷朗淡然回答。原本他就没打算成亲,当初是一时心软才答应了这门亲事,没想到她竟还带子只猫嫁过来。
现在走了倒也好。
“可是大人才刚新婚,夫人就求去,这事传出去恐惹人闲言闲语。”
“我雷朗问心无愧,旁人要怎么说,随便他们去。”他扬声道。眸里却有丝恼意,不是为了怕日后旁人的流言蜚语,而是她竟然为了只猫,不惜求去。
在她的眼中,他竟比不上一只该死的猫?
踌躇了下,陈总管嗫嚅的问:“……那么属下可以问大人一事吗?”
“什么事?”
“大人既把那猫儿丢了,为何又再带回来?”
闻言,雷眉气得扬眉怒瞪他。“那猫儿不是我抓走的!”
他没有想到,原来自家总管竟也跟符书儿一样,从头到尾都认为是他抓走那猫的。
被雷吼一声,饶是跟了他多年的陈总管,还是不免抖了下。
“可是……若不是大人抓走那猫的,那大人又怎知它在哪里,还带回了它?”
“……”雷朗气到说不出话来。为了一只猫,竟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陈总管都不相信他!
*
“书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雷朗是怎么欺负了你,你一五一十的告诉爹,有爹替你作主。”不久前,符仲文回府后,就看到莲月让人带来的书信。
信中写道,嫁过去两日,女儿与雷朗竟还未洞房,不只如此,那雷朗还惹得女儿伤心流泪。
一看完信,他怒不可遏,立刻派人前去雷府将女儿接回来。
女儿一出世,果然如长风道长所言,兴旺了符家,几年内,他连连得到皇上的拔擢,从七品的小官一路晋升到中书令,是以他非常疼爱这个女儿。
能够娶到书儿,是他雷朗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他竟不知珍惜她,还让她受到委屈,符仲文气恼不已。
“爹。”看到父亲,符书儿忍不住眼泪汪汪,满腹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乖女儿,你别急着哭,快把事情告诉爹,若真是那雷朗的错,爹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见小姐只是哽咽着,莲月索性代她约略说了一遍。
“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最后姑爷竟然还辩驳说,他脸上的抓伤和衫子上的白毛,全是被南诏国进贡的一只白猴弄的,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然后就在我们正要离开时,姑爷回来了,手里拎着小豹。”
她指着小姐抱在怀里的猫,气愤不平的再说:“大人,您瞧,这姑爷也不知是怎么折腾小豹的,把它弄得又湿又脏。”
听毕,符仲文看看女儿怀里的白猫,然后抬头说:“书儿,你真的是误会雷朗了,他昨日确实是被南诏国进贡来的白猴给抓伤的。”
“什么?”闻言,符书儿愣住了,“那不是他编造的谎言吗?”
“不是,当时爹虽没亲眼看见,但在场有不少人瞧见了,今早爹一上朝,就听见有人在谈论此事,说那白猴也不知是怎么挣脱了笼子,在宫里头四处乱窜,守卫急追着它,雷朗偶然经过,那猴儿竟扑到他头上,还抓伤了他的脸。”
符书儿惊愕得与莲月面面相觎,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姑爷没说谎骗人。”莲月挠头搔耳道,接着想到一事,“可是小豹弄得这一身湿是怎么回事?而且还是姑爷带它回来的。”所以说他的嫌疑还是最大。
符仲文沉吟道:“以爹对雷朗的了解,他生性耿直坦荡,他若说没有,就肯定不是他做的,小豹的事儿,书儿你可能真的误会他了。”
符书儿蹙拧秀眉,陡然思及不只是小豹一身的湿,他身上也一样。莫非她真的误会他了?
见事情并不若他之前所想,是雷朗亏待了女儿,符仲文也缓下了脸色,劝哄道:“书儿,不如明儿个爹再仔细问问雷朗,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听到爹方才所言,符书儿忽然有种感觉,似乎真是自个儿冤枉了雷朗。若明日爹查清真相,真是她错怪了雷朗,该怎么办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