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好想带你回家,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你一定会被我继父杀了,所以对不起喔,唐吉。」她软软的语调带着歉意。
蹲在地上倒猫饲料的雷扬听见她对猫儿说的话,拿着碗起身,问道:「为什么你继父会杀了牠?」
他一向有话直说,当然也有话直问,压根不觉得这话或许涉及他人隐私。
夏如茵放下唐吉诃德,看着牠走到雷扬前面撒娇,沉静地道:「我继父脾气不好,跟我妈吵架就常打人,如果唐吉到我家去,一定会沦为牺牲品的。」
「打人?他打你吗?」雷扬皱着眉,不快的说。
她摇头,「小时候会,现在他已经打不到我罗。」
雷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是听见她曾经被继父打,竟有股无名火冒上来。「那你干嘛还跟他住一起?」
夏如茵叹口气,「我妈不愿意走啊,她说她爱我继父,不肯离开他。」
看着她黯淡的脸庞,他沉默了。
他不喜欢看见她不开心的样子,不喜欢她没有笑容,更不喜欢她为事伤神,眼眸失去光彩……
夏如茵的手抚上唐吉诃德的背,幽幽的说:「我跟我妈都习惯了,很适应这个家。唉,如果妈愿意跟我搬出来,我当然求之不得啊,可是她不肯,那我只能努力防备我继父了。哈哈,我的房门常常换锁,就是怕他进来偷东西。」
为什么她能笑得出来?雷扬这么想着,看着她毫不勉强的笑容,象是在谈一件小事,可是听在他耳里,觉得那是大事啊,这是家暴耶,应该报警处理的。
「你……」他口拙了,一向不懂察言观色的他,竟为了她而斟酌用字,「要好好保护自己。」
夏如茵鼻酸,他这句话,让她湿了眼眶。
他真好,竟然为她担忧,第一次收到他的关怀,她好感动。
这时,唐吉诃德以前爪抓着雷扬的裤管,牠饿坏了,要讨东西吃,雷扬这才重新蹲下身,把装满了猫饲料的碗放在地上。
夏如茵带着哽咽的嗓音传来,「如果……我有机会离开那个家,唐吉诃德我先订下了。」
雷扬听了,抿起了唇。总是笑脸迎人的夏如茵怎么可以这么难过?
「牠是流浪猫耶,你跟谁订啊?」
他听见自己凉凉的声调,在这时候调侃她,开着无聊的玩笑,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幼稚,也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的不正经。
夏如茵哭着笑了,泪水直淌,鼻子红了,可是眼角笑得眯起,嘴角也上扬。
她早知道雷扬是这样的个性,他这么回答,她不意外,相反的,他将气氛变得轻松多了,她可不希望他以为她是个超级爱哭包。
雷扬站起来,看见她又哭又笑的脸,忽地感到心疼。
这女人明明有能力过得更好,但愿意为了母亲忍受,这么难熬的日子里,她竟可以保持笑容,让自己不别太在乎,可是一有人碰到她心里这块难过地方,又忍不住哭得像个孩子。
而且,这个孩子还挺倔强的,硬要扯起笑容来掩饰……
清晨四点半,天色犹暗,夏如因被一阵不平静吵醒,她赤足走到房门口,隐隐听见来自楼下的重物落地声,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不动声色的快速换下睡衣,抓了钱包以及车钥匙后轻轻推开房门。
伴着扑面而来的晨间冷意,她踏下老旧的木板阶梯,熟练的避开会嘎嘎作响的区域,蹑手蹑脚的来到客厅,毫不讶异的看见客厅里凌乱的模样。她的大眼眨也不眨的寻找母亲身影,终于在厨房门口看见母亲怯怯的探头张望。
客厅里,梁康民瘫在沙发上,脸上有着红潮,喃喃的以不小的音量骂着毫无意义的脏话。他一只脚忽地垂下来,踢到电话线,他使力将脚一勾,电话伴随他的咒骂砰一声落地。
夏如茵向母亲招手,只见夏淑美以极快的速度奔过来,她脸色苍白,仍带有倦意,可是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夏如茵猜想,当继父大发酒疯时,母亲应该已躲进厨房里,避过冲突。
母女俩像小偷似的从后门溜走,谁也不会笨到留下,又怕梁康民随时会追上来,她们一出门便飞快跳上车,快速逃离。
对夏如茵来说,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次,她已经可以完全地保持冷静的将母亲带走,先把母亲安置在阿姨家,然后再没事般的去上班。
清晨五点半,夏如茵离开阿姨家,开着车,经过公园,看见早起的人们精神抖擞的或跑步或做体操,她心情好了起来。即使刚刚她才逃离一场灾难,这世界仍然是一样运转,她牵起唇角,乐观地想着该吃什么早餐抚慰她没睡饱的身体。
最后,她买了蔬菜贝果以及一杯惯喝的拿铁。一如往常的,早餐的菜单还是一样,即使曾有个想法驱使她今天该尝尝与平时不同的早餐,好振作精神,但当她在街上晃了许久,最后仍来到熟悉的店家时,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执着又念旧的这一面是改变不了的。
早晨六点的大街上车少人稀,夏如茵看见常停的停车格空着,旁边属于雷扬的亦然。
她在车上思索了一下。唉,她实在没胆像雷扬那样无视交通规则霸占两个车位,于是,她将车停入雷扬惯停的格子内。下车时,她频频回视她那辆红色小闪电占在他位子的样子,她露齿一笑,觉得自己有些蠢。
十点时,夏如茵透过落地窗,看见雷扬的黑色小大肠在停车位旁徘徊,于是她立即奔过去。
「你干嘛停我的位子?」雷扬降下车窗,一脸无奈,有些没好气的问。
她理所当然的说:「帮你占位子啊!看不出来吗?」她是牺牲自己耶。
「你疯了吗?那你自己的车停哪?」他指着她平时惯停的车位,那里早已被一辆休旅车占了。
「我是好国民,不敢占两个车位啊!好啦,我现在移车喔!」她仍笑咪咪的。
雷扬皱眉,盯着她笑得分外灿烂的脸,这才注意到她一脸素净,没有像平时那般上妆,身上也只是件短袖T恤搭牛仔裤,脚上……穿着蓝白拖?
注意到他的视线,夏如茵有些不好意思地扬扬脚上的拖鞋,「出门太赶了。」
「是有多赶?」连拖鞋就这样穿来上班?
「唉,我六点就到啦!」她像叙述别人的事那般,「我继父昨晚喝醉了,情况危急,我一大早带我妈逃出来,所以才这样乱穿。」
雷扬没有表示什么,心却没来由的绷紧。
想到她是冒着可能被继父打的危险匆匆逃离家门,他不禁为她担忧,看见她仍笑容可掬,他才松了口气。
这女人,当真不懂得害怕吗?
夏如茵又说:「我去拿钥匙喔,你等我一下。」
车上的雷扬又再瞄了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一眼,而后便熟练的转动方向盘,找其他车位去了。
以她这种占车位的方式,他才不领情,因为他觉得,她为他牺牲太多了。
雷扬干嘛不停她替他占的车位?
这一整天,夏如茵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害羞吗?不,他才不懂得害羞。
客气?No,如果看过雷扬在买大肠面线时在老婆婆前面插队,就会知道他不懂得客气。
或者是,雷扬独独对她客气?
夏如茵懒洋洋的斜倚在沙发上。在画廊工作就是有这个好处,平时几乎没有人上门,她有很多空的时间可以看魔法小说,思考星期日绘画课的题材,或者,解读雷扬的一举一动。
她觉得,雷扬常跟她聊天,虽然话题大都是聊小大肠跟唐吉诃德,可是她也好满足,因为过去她可从没跟雷扬说过一句话呢。
唔,时间到了。她来到门口,看那辆停在外头的休旅车走了没。从早上开始,她每半小时就去看一次,有时心血来潮,十分钟看一次,就等那辆休旅车一移开,她就要去教雷扬把他的车开回来。
没办法,她喜欢他们两辆车并排的样子。
终于看见停车格空出来了,夏如茵马上跑到隔壁去。
一推开玻璃门,她立即感受到那忙碌的气氛。这里大概有三组客人,只听见雷扬边指示小廖动作,边忙着在宠物间穿梭。
夏如茵咬着下唇,知道不该打扰他,但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背后忽然响起雷扬的声音。
「你要干嘛?」
她转过身,看见雷扬正将一只黄金猎犬拉住,边盯着她。
「那个……门口的停车格空出来了,我是想教你把车停过去。」
雷扬跟黄金猎犬僵持着,牠疯狂的乱窜,他只好边拉紧绳子边喊道:「钥匙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小大肠停在转角那边,你去帮我开来。」
当他说出小大肠时,夏如茵清楚的看见宠物的饲主们诧异的看着他,一脸疑惑。
他们应该都在想什么是小大肠吧?她憋着笑,拿了钥匙,走出动物医院。
夏如茵在转角的停车格找到可爱的小大肠,阳光下,黑亮的车身反射着光芒,让这复古的金龟车看起来十分帅气,可是,偏偏它的名字叫作小大肠,哈!
她兴奋的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想到早上雷扬也坐在这儿,她的脸不禁热了。打开音响,流泄出的是嘻哈饶舌歌曲,她知道雷扬一向跟得上流行,听着他爱听的音乐,觉得这节奏毫不拖泥带水,在明快的歌声中,她也跟着摇晃起来。
她将车子开回小闪电旁边停好后,仍坐在驾驶座上,舍不得下车。这还是第一次呢,感觉像进入雷扬的世界,她想偷偷珍藏这次回忆,但又不敢乱翻他的车内的东西,探寻有没有女人的痕迹。
夏如茵唇角上扬,想象着自己正坐在驾驶座旁,而雷扬开着车,温柔的问她要去哪里吃饭,她体贴的回答,想吃大肠面线……
半个小时后,雷扬忙完,站在门口,看着那坐在他爱车驾驶座上的女人,她正傻笑着,怯怯的东摸摸西碰碰,但不敢乱翻,十分矜持。
忽地一个念头闪过,他略微皱眉,细细观察夏如茵如傻瓜般的笑容,他明白了什么,有些愣住了。
她对他真好,而且时时在他面前脸红,女人面对他时这样的反应,他不是没有见过,但若发生在夏如茵身上,他竟觉得滋味不赖。
「隔壁有女人。」
好一阵子没来画廊的沈蔚,一出现就投下这颗震撼弹。
夏如茵正刷着指甲油,闻言不禁呆住。
这星期她心情很好,跟雷扬说了很多话,继父也安分的没有喝醉酒,画也成交了四幅,她以为她吉星高照,怎么……
「你说什么?」她略微颤抖的问。
沈蔚脱下外套,在沙发上坐下,「唔,就刚刚经过,看见隔壁有女人。」
「可能是宠物的主人吧?」
「不是喔,她穿白袍耶。」
指甲油的刷子顿住,一滴鲜红的指甲油滴了下来,落在夏如茵白皙的手背上,她赶紧拿卫生纸擦拭,「你是说……新的兽医?」
「八九不离十。」沈蔚接过指甲油的刷子,边替她刷起指甲油边道:「挺漂亮的喔,不过我觉得没有你美啦。」
夏如茵神色有些黯然,「可是,他们天天一起工作,日久生情也有可能啊。」
「拜托,你都还没见过那个女的哩,而且,我看雷扬会不会对她产生兴趣还是个大问题,你太患得患失了。」
沈蔚看了一眼夏如茵失去光彩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茵茵对雷扬死心塌地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地步,只因为当年初次相遇的那一幕,茵茵就认定了他,看在沈蔚眼里,觉得既为好友心疼又哭笑不得。
就像电影里常演的一样,明明是条件很好的美女,却不在意那些追求者,只专注于一个男人,而且,通常那个男人还不喜欢她。
沈蔚只希望,像茵茵这么好的女人,感情路不要也像电影里一样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