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古时温州建城时有白鹿衔花绕城一周,因此又名鹿城,甄水及飞云江由其中流过,西边是雁荡山,地势往东缓降成平原,东临东海,因此平原上诸多海蚀孤丘及独山,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风景奇美,江城如画。
一入温州会觉得处处是水,这个秀丽的江南水乡,水道纵横,游船如织,小桥杨柳,诸多名山胜水引来骚人墨客,使得此地即使商业繁荣,却连商贾都懂得舞文弄墨吸引客人,城内处处充满文雅秀致之气。
这里的小吃亦不落人后,白糖双炊糕、馆饰、江蟹、鱼丸、猪油糕等等,各色食物咸甜香气纵横,引人食指大动,闵韬涵一行人的马车在经过时,洛瑾的头几乎都要忍不住从车窗伸出去,惹得闵韬涵失笑不已,索性打发福生去买了一些来,让她解解羁。
闵家在温州购置了良田数千亩,同时早料到有这一天,他也先在城南购置好了一处两进的大房舍,与京城的院落大门位于偏旁不同,此处房舍大门位于正中央,进入先是影墙,然后是三户平房门楼,进到二进院子后,路上皆铺上青石板,一眼望去花坛假山,清雅幽静,正房是大九架高平屋三间,东西厢各为两层的更楼,一侧有五间房,所有建筑皆是砖造,外头再用阶梯型的马头高墙围起,安全无虞。
马车进到府内,早就有门房安排好了一切,将东西归置好后,洛瑾对此处的舒适与便利大为惊叹,不知道闵韬涵明明人在京城,究竟是怎么安排这一切的,而且看起来他的人脉都延伸到了江南来,不由对自家夫君又高看了一眼。
「怎么了?」她的古怪眼神,令闵韬涵觉得有趣。
「没什么,只是觉得夫君你选的这处房舍真是不错。」洛瑾坦然说道:「尤其这里离府衙与港边都不远,无论是洽公或是赏景都方便,离城外的田地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由我们离京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这么短的时间,你究竟是如何找到这处的?」
闵韬涵被她崇拜的眼神弄得有些虚荣,不过他仍力持镇静地道:「其实在去年大哥一接到万岁旨意要南下督办试种早熟稻时,我就派人开始寻温州房舍了,也是等了几个月,恰好原居此处的一名大儒搬离,我才将其购入。看上这房舍自然是因为你说的到哪里都方便,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我却是尚未告诉任何人。」他卖了个关子。
「什么原因?」洛瑾整个兴趣被他拉了起来,这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他究竟有什么大的谋划?
她的表现果然没让他失望,一脸倾倒捧得他飘飘然,于是闵韬涵满意地享受了下这种成就感,解释道:「南方一带,除去已设市舶司的广州、杭州、明州一带,温州是亦是最适宜拥有大型海港之处,只要我们在此处好好经营早熟稻的种植,未来此处成为稻米的大城不在话下。然而我们去拜会过杭州转运使,有他在,朝廷近年内应无在温州设市舶司的打算。
「所以我就想了,温州生产的大批稻米,我们可由温州海运至杭州,只要一日便到,其中合作事宜,我已大略与杭州转运使谈过,有利可图他已是欣然接受。至于更北的密州、莱州、登州甚至是直沽,可都是需缺大量稻米之地,因此若能抢先在温州设一个运销稻米的据点,与此地的船队或是官方的海船合作,你光是想像就能知道这必是日进斗金的生意。」
「难怪你南下第一个种早熟稻的地方就选了温州,南下时还特地在杭州停留,原来你早有这个打算……」甚至早买好了温州的土地和房舍。都说洞烛机先,但这人也看得太前瞻了,所考量的根本都不是寻常人想得到的事。
「没办法,我们文安侯府需要钱。」闵韬涵可是说得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在大哥升官之后,官场上有更多地方需要银钱,就连侯府的编制也比伯府大得多了,花出去的自然也多。更别说以后我们还要助大哥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些都是需要银两的啊!因此我一直琢磨着赚钱的方法,我有个开着药膳馆积玉堆金的妻子,自然也要不落人后啊!」
他没有说的是,光靠她的药膳馆,除了支持官场上的支出还要支持府内支出,甚至买田买地,虽然现在还大有盈余,但若未来不继续扩展经营,必会渐渐入不敷出。她若没有展店的想法,他不会勉强她,所以他身为夫君,自然要在这个洞破掉之前做好预防。
他说得有理有据,谨慎详细,足见暗中不知计划了多久,但与他朝夕相处的洛瑾却从未发现,也不觉得他有为此事劳心伤神过,如此听来此事进行时,他应该住在京郊的庄子里,全副心神都扑在了早熟稻上,他究竟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事?
所以真不能怪她眼下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你觉得我的计划如何?」闵韬涵问起她的意见,却见她一脸的呆滞,可爱得令他想发笑。
「我觉得……我觉得你这脑袋一定不是普通东西做的。」她一脸狐疑,双手捧着他的脸左翻右看,「奇怪,除了长得好看点,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就能聪明成这个样子,叫别人还怎么活了?」
闵韬涵真的笑出来了。「你这该算是恭维还是贬低?」
「当然是恭维啊!」洛瑾看了半天,几乎是迷恋的倾身上去在他唇上一啄。「我夫君当真厉害,幸好我嫁给你了。」
也幸好她又活了一回,没再一次错过这个好男人。
「是啊,幸好你嫁给我了。」否则他哪里能知道幸福与情爱是什么滋味?哪里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做这么多事?闵韬涵亦是轻轻的吻住她。
夫妻两人好一番亲热,只是顾及这里不是房间,而是偏厅,所以也只是耳鬓厮磨了一阵。
外头福生那要踏进门的脚,硬生生的收了回去,苦哈哈的在门口等候。
也差不多到了傍晚,夫妻两人谈笑一阵后,洛瑾让闵韬涵先去梳洗,她到后头去看看晚膳是否要多添几道菜,于是便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悄然无声的由侧门离开。
此时闵韬涵才收拾了下心情,淡淡地唤了声,「福生。」
外头的福生应了声,转头要进门,但在跨入门槛前,不知为何先左顾右盼了一阵,确定没看到洛瑾才松了一口气大方进入。
「贼头贼脑的在看什么?」闵韬涵哭笑不得,「夫人会吃人吗?」
「夫人不会吃人,但你会啊……」福生原本只是心里想着,但可能因为分了神,居然说了出来,等到他发现主子脸色不对劲,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傻话,连忙改口。「呃,那个,公子,可是要福生服侍你入浴?」
「你倒是听得很清楚,在外面站了很久吧!」瞧福生那尴尬的表情,闵韬涵终于懂了为什么说他会吃人,他刚刚不就恨不得吃了洛瑾吗?这个福生啊……他没好气地道:「我看你闲得发慌了?你今年也十八了,要不要替你找个媳妇?」
「不不不,真的不用……」
「真的不必?你的聘礼本公子替你出了。」闵韬涵没说的是,等他通晓人事,也不必一天到晚看着自己与洛瑾恩爱而脸红了。
「不不不,真的不用。」
「忍冬和木香你要哪个?」
「不不不,真的不……咦?」福生一愣,腼腆的表情立即转为狂喜。「那个,木香好了……」
「怎么?现在会想媳妇了?」闵韬涵打趣着这个没出息的。
福生难为情地摸摸头,傻笑起来。「还不是被公子和夫人给激的!我看公子成亲之后到现在过得越来越开心,心里头欣羡啊……」
「是啊!幸好有瑾儿呢!」闵韬涵的目光幽幽地往门外看去,心却是已经到了另一方的那个人身上。「幸好有她,否则我这日子还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子,说不定已经不在人世,甚至整个闵家可能也不会像个家了。瑾儿于我,就如同上天赐与的一场幸运啊……」
待早熟稻种植出来后,多余的稻米往外运送是理所当然,于是闵韬涵先在港口附近买了一大块地,着手兴建大型的粮行及谷仓。
如今的温州已有官造的船厂,一年可达六百艘,多与倭国、高丽、占城、闍婆等国有着贸易往来,闵韬涵便是相准了这个时机,先订了几艘船,再找上温州知州,说明日后的早熟稻由他运粮至京的事。
温州知州名叫林为善,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像个弥勒佛似的,笑口常开,但能在这个富饶之地做知州,自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闵韬涵的话就知道其中利益不小。
他原也是京官,只因在京中没有倒向顾琮,才被外派至温州这么遥远的地方来,如今有机会与闵韬涵合作,等于与闵允怀挂上了勾,这闵允怀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年岁不大就坐上了户部尚书的高位,并且也是与顾琮不同路的人……林为善想了想,还是暂时不选边站,只是批准了闵韬涵的粮行经营,只要他有办法收购粮食便自己运出去,这部分林为善不参与,他只负责每年的米粮赋税。
不过这样也就够了,毕竟只要官家不掺和这一块,日后就算有别的粮行来竞争这块大饼,闵韬涵占了先机,也算是得了最大的利益。
于是前期的琐事处理得差不多了,闵韬涵便开始忙碌起来,一方面他需监督粮行与仓库的建造,另一方面也要督办研究早熟稻的种植。
不过洛瑾不可能让他忙得昏天暗地忘了身体,反正平时她就跟在他身旁照应他的身子,索性就替他打下手,帮他做了许多文书上的琐事,到最后甚至连粮行及仓库的进度她也一手接了下来。
真要说起来,闵韬涵每日的行程十分固定,早膳后先去巡视稻田,用完午膳休息一个时辰再到书房处理庶务,同时回报闵允怀种稻的进度,或者至知州衙门议事,作为户部尚书派来的专使,即使没有官位,林为善也不敢怠慢。晚膳洛瑾会替他制作调理身体的药膳,吃完若有空便泡个药浴,其实生活还算是能忙里偷闲,并不太劳累。
相反的洛瑾可真是焦头烂额,除了照顾他之外,在他休息或是至衙门洽公时她便跑到兴建中的粮行及仓库处理大小事宜,傍晚前还得赶回府做闵韬涵的药膳,只有这个部分她绝不假手他人,常常到了闵韬涵晚上的事处理好回房歇息时,才看到她拖着疲累的身子进房。
即使如此,她仍是日日笑脸迎人,从不让他觉得她有任何埋怨或不满。
闵韬涵曾经问过她,明明这么忙碌,怎么还能保持笑容,她只是笑得更灿烂的告诉他,因为他在身边,只要看着他身体康健,她就高兴。
于是闵韬涵不再问了,有如此全心全意待他的妻子,他觉得此生足矣,即使在遇到她之前被病痛折磨多年,似乎都不算什么了,或许那都是上天为了让他遇到她设下的考验吧!
这一天,闵韬涵在衙门待得晚了,回府之后福生送上了麦冬荔枝大米粥让他暖暖胃。麦冬滋养肺胃,调适心阴不足之症;荔枝有补心安神之效,可治脾虚血亏、神疲乏力,这还是因为到了南方才能取得新鲜的荔枝呢!
闵韬涵喝了几口,清甜甘润,一时神清气爽,整日的疲劳去了大半,待他吃罢便开口问道:「夫人呢?」
福生恭敬地回道:「一个时辰前夫人在准备完这道粥品之后便进了书房,还没出来呢!」
闵韬涵微微皱眉,现在都亥时了,她处处为他的身体着想,怎么自己却似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于是他回到了书房之中,便见洛瑾坐在书桌前,一手支着腮,另一手还持着笔不知在涂写什么。
闵韬涵靠近了些,洛瑾才发现他进门,抬头便是惊喜地一笑。
「夫君,你回来啦!」她放下毛笔,笑吟吟地迎了上去,替他脱下外衣。
「怎么还不休息,在忙什么?」闵韬涵问,顺势在榻上坐下。
「我们的仓库快盖好了,在完工之前有些事我想先问你定夺呢。」她拿起方才自己写的东西,坐到了他身边。
闵韬涵瞧她眼下的阴影,心中不舍,便将她轻搂入怀里,听着她娓娓道来。
「我们的仓库快盖好了,我是在想,温州靠海地方潮湿,是不是要弄些防潮的工事,免得粮食放久就受潮了。还有靠海容易淹水,是否也要将仓库的地架高?听说这里夏日时有风暴,这水一淹起来粮食就全完了!还有……」
说着说着,洛瑾的声音益发低沉,像是很享受在他怀抱里的温暖,最后她说得越来越含糊,竟然没了声响。
闵韬涵低头一看,不由失笑,这姑娘居然说到睡着了。
这阵子真是累坏她了,真要说起来,他只要动动脑筋与嘴皮子,很多事都是交代下人去做,但是她就不同了,不管是监督粮行及仓库建造的进度,或是制作药膳,都是亲力亲为,丝毫不放松。
她即使是睡着嘴角仍是微微上扬,彷佛在他怀中得到了很大的安全感,可是这却让闵韬涵心头堵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做丈夫的一点都不好,竟让妻子累到说话说到一半忍不住睡去。
他连动都不敢动,怕惊醒了睡着的她,就算是这样痴痴看着她的睡颜,没有做任何事,那种幸福的充实感依旧填满了他的心头,被这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眷恋着、依赖着,无疑是生为一个男人最大的成就感。
不知睡了多久,洛瑾娇躯一震,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而当她一张开眼,便与闵韬涵柔情似水的目光对个正着,她一下子沉溺了进去,竟傻呆呆地忘了开口。
「睡醒了?」闵韬涵轻声问道:「还累的话,回房睡吧?」
洛瑾眨了眨眼,好似这才真的醒过来。她木然坐了起来,方意会到这里可是书房,她记得睡前自己正在和他说明粮仓的事,怎么就睡着了呢?
她不由有些懊恼,正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发现他无论是坐的位子甚至是坐的姿势,与她睡前都没有半分差别。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低叫了一声,轻轻碰了他的手一下。
果然,他的俊脸露出了一丝痛苦,不过倒是没有说话。
「夫君,我怎么睡着了?是我害你手麻了吧?」她开始轻轻地在他的穴道及经络上按摩起来,自责地道:「你该唤醒我的!」
「你好一阵子没好好休息了,能睡上这么一觉,也是好的。」他的手的确又痛又麻,但见她心疼的样子,那点不适又不算什么了。「我舍不得叫醒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累坏了。」
洛瑾的动作停了一下,突然有点鼻酸。她想起了前世他对她的深恶痛绝,今世他却对她疼爱入心,她的真心付岀一点也没白费。
「夫君。」她深深地望着他,「能帮上你,我并不觉得累,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不能想像没有你的日子了,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你好我便好。」
「我心亦然,你好我便好,所以我也不准你累坏了。」他亲吻了下她的额。「是我疏忽了,我会再多派几个人给你,你可别忘了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是陪我。」毕竟,爱意正浓的两人都是为彼此心疼的。
洛瑾感动地笑了,当真将那些公事扔在了一边,夫妻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回房歇息去了。
当他们离开后,福生才悄悄的进了书房,整理了桌上的东西,清洗毛笔砚台,撤下茶水,最后灭了油灯。在做这些的同时,他脑海里一直想着方才公子与夫人并肩的画面。
他们成亲也两年了,直到这个时候公子夫妻才似真正开始交心,开始学习怎么当一对恩爱的夫妻。或许与一般夫妻比起来是有些迟了,但只要有心经营,如何都不嫌晚。
至少福生就觉得,比起京里许多貌合神离、相敬如宾的夫妻,主子们这样的夫妻关系显得更加真实,更加生动。
以后他与木香也要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