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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阎王 第2章(1)

  白露月,天气渐凉。黄历上写道,廿日,是适宜嫁娶的吉日。

  穰原城北,有求如山环绕,山下有一近圆的大湖相邻,穰原人称它为长命渊。

  求如山上,为朝政中枢与皇族禁宫所在,因此该区管禁严格,没有鱼符或通行牙牌者,无法进出。

  而宜国堂建于长命渊畔,是国办的大会馆。平日,除了人京官员于此住宿歇息外,也提供高阶京官应酬、庆贺的场地与饮食。

  在朝有权势、有地位的京官,如遇喜事,一般皆会委托宜国堂筹办。此处场地大、菜肴好,气派十足,总使人有面子。贵蔚的婚礼,也在「宜国堂」举行。

  贵蔚的丈夫,单胡,任职磨勘京朝官院的东知院,总管全朝文官升迁之事,官拜正三品文阶。而她出身于涛澜侯家,又像今朝都堂大宰相贵媛安的亲妹。这两家人的亲事,宜国堂自是备办得隆重豪华。

  这场士侯派与武侯派联姻的大婚礼,在黄昏时举行,宴请百桌贵人。

  申时末,一身藏青礼服的贵媛安,已坐上马车前往。他看着沿途植在樟篷大街上的樟树树影,映着昏黄的薄光,一晃一晃地往后头流去。

  难得的,他觉得有些累了,有些想睡了。他想,大概是因为难过这种情绪,消耗了他的精力,让他不用依靠冉遗烟与酒,也能感到疲惫而入睡。

  他闭上了眼睛,渐渐的,他脑海里听到了一段唱小曲的低吟。

  然后,模模糊糊的,他好像闻到了丽台茶号的茶香,好像看到了他面前正窝着一个女孩,低头专注地为她手里的陶俑上彩。在梦里,他笑了。这女孩,不论带她上哪儿,她的手总停不下,喜欢捏捏画画的。

  贵媛安笑问她。「蔚蔚想不想吃茶粿?」

  贵蔚抬头,很灿烂地笑了。「好,大哥。」贵媛安便向伙计要了一份糖茶粿与滚另一壶新茶。

  贵蔚一见她爱的点心上桌,就伸出满是油彩的手要去抓来吃。

  贵媛安快一步抓住她的手,宠溺地说:「又像个孩子。」他取来茶伙计附上的温毛巾,细细地给贵蔚擦手。「擦净了,再吃东西。」

  「好。」贵蔚红着脸笑。

  擦手后,贵媛安又替她把茶粿划成入口的大小,才将盘子推到她面前。他怕贵蔚吃到爱吃的东西,会吃得急,粿太黏,哽到就不好了。

  他又闭上眼,继续听这有康州都庆腔的小曲。这唱小曲的人,是丽台茶号为要讨好他,特别请来的。由于涛澜侯的封地在康州都庆,他小时生活在那儿,对家乡的方言自有一种亲切的喜爱。

  心爱的人,与家乡方言的陪伴,是他唯一贪恋的时刻。

  然后,他发现贵蔚正认真地打量他。她说:「大哥,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他微笑,让她说。

  「大哥,你幸福吗?」

  贵媛安露出疑惑,不明白她怎么会这样问。

  「我在想,幸福是什么?」贵蔚说:「然后也在想,自己能不能得到。」

  她看上他的眼,很真心地这么说。「不过,大哥应该很幸福。」

  「为什么会这么想?」贵媛安呵笑。

  「因为大哥得到的东西很多。」她说:「能够完全拥有一个东西,应该就是幸福,所以大哥很幸福。」

  「不对。」贵媛安却摇头,说:「我告诉妳,要得到对的东西,才会幸福。」

  「对的东西?」贵蔚歪着头。

  「要对的东西。懂吗?」贵媛安深深地看着她。

  贵蔚想了一下,笑开了嘴。「那么,我比大哥幸福。」

  贵媛安好奇。「怎么说?」

  贵蔚很直切地说:「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只拥有大哥,那就是对的东西,所以我很幸福。」

  「是吗?」对这直率,贵媛安笑开了嘴。

  他很高兴,他记得,那是他那一年听过最让自己快乐的话。

  原来,在他的人生中,也有一个喜字的。

  见他笑得开心,贵蔚也害羞地红了脸。这里没其他人,只有他俩,她才敢怯怯地伸出手,摸上哥哥的大掌。

  贵媛安还记得,难得看到她那么主动地亲近他,他的心有多么雀跃。

  贵蔚小声地说:「我也希望大哥能快点找到那对的东西,我要大哥幸福……」

  我要大哥幸福……

  要幸福……

  贵媛安的掌反了过来,想要握住那温温软软的小手——

  「侯爷!侯爷!侯爷——」忽然冒出这连声呼唤,将贵媛安叫醒。

  他半张着眼,瞪着那唤他的车伏与接待的仆役。

  他们被这一瞪,有点结巴了。「不、好意思,宜国、国堂到了。」

  他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今天累,不想多计较。

  下了马车,他抬眼,看着这伫立在薄暮中的宏伟大堂。

  他看着好久、好久,眼神都变得肃杀。车扶与仆役在一旁,不敢吭一声。

  那眼神,好像在看仇敌似的。没错,这座宜国堂,是禁钢他幸福的仇敌——

  他冷笑一声,往那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大府门跨去。

  他要毁掉,这份禁锢。因为,他也找到那个对的东西了。

  并且,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他决定——现在,他就要握住那双温软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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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蔚永远记得那幕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话。他便是贵媛安。

  「蔚么,妳在捏什么?」他在亭子外头,看着她,轻轻地问。

  贵蔚是受宠若惊的,她看到她大哥后头还候着一群要跟他论事的同僚,他却停下他繁忙的脚步,同她说话。

  在这个家,没有人会同她说话的,因为她是已逝的老主人收养回来的孤女,讨不得主母朱丽氏的喜,连仆役也不大理睬她。她十四岁,不过在这个家待了半年,就都读通了这些人的嘴脸,很清楚自己该待的地方,就是一个寂寞安静的角落,塑她的陶。用土,塑出一个个属于自己的朋友与亲人。

  因为太认分了,所以当贵媛安这么问她时,她当下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这不常在府里、有点陌生的大哥。

  被这样瞪看,贵媛安不以为意,上了亭子,端起她刚塑好的一只妇俑端详,又看了看桌上其他在玩耍、追逐的小童俑,对她笑了。

  「这是他们的娘亲吗?」贵蔚好久才点头。

  「他们有亲爹吗?」贵蔚好久才举起手,给贵媛安看她还未塑完的男俑。

  「他们有家吗?」贵蔚一愣,摇摇头。

  「塑个四合院吧!蔚么。」他放下陶俑,转身要走了,亭外好多人在等他。

  可贵蔚又看他回过身,对她微笑。

  「不过,记得,家不要做得太大,别像这里。」他儿:「孩子的厢房与爹娘的堂屋靠近些,这家人才会亲密,不会寂寞。」

  那一刻,贵蔚马上点头。看着众人簇拥大哥离去的身影,她觉得心底充实了。

  在这个家,寂寞的人,不只是她。

  从此,贵蔚的视线总是追着这个大哥。她想把这个大哥的身影牢牢记在心中。

  他总带着笑,长长的浏海遮去他的眉,加上那颗好媚的痣,使他的面目和润,老使外人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而忽略了他眼中的情绪。

  可是,不管他在生气,还是在难过,很神奇的,贵蔚都能知道。

  就像那年,贵媛安即将出使戌州安抚使司那一次。

  主母、亲戚、同僚,极力反对他出任这个官职。戍州与东方大国牡国邻接,常有交战,且天灾不断,土地贫瘠,大批戌州难民涌入京畿,造成朝廷困扰。可这官办得好,没什么值得称颂,升不了大官。办不好,连自身世袭的爵位都会被削去。主母朱丽氏认为她儿子才承继涛澜侯不到十年,根基不稳,死活都不答应他接,甚至叫来一票亲戚、同僚,共劝贵媛安打消这念头。

  在众人纷闹的劝阻声后,却还是换来贵媛安的一句——

  「我会上职。」他坚定地说,脸色很冷。「不会改变。」

  贵蔚在一旁注意着她的大哥。她大哥生气时,眼睛会斜一边,绝不看人。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还会一直敲着桌。另一手则抵着嘴,不让人看到他下垮的嘴角。

  那一次,贵蔚还看到了另一种情绪在她大哥脸上,是难过。

  没有征象的,她就是觉得她大哥在难过。没有人懂他的心,没有人懂他想济世的抱负。寂寞在蚕食他,孤独在伤害他,他需要一个懂他的人,去陪伴他,替他消除这酸苦……

  贵蔚站了起来,做了她这一生中最大胆的事。她大声地说:「我支持大哥!」

  她的声音压过了众人,现场鸦雀无声了;她的声音让主母朱丽氏,露出了惊讶与厌恶的表情;她的声音,更让贵媛安抬起头,正视她,注视她,好久好久。

  她看到那样的眼神,没有生气了,没有难过了,她好高兴,又说:「大哥是要去救人的,是好事,我支持大哥去!」

  贵媛安笑了,眼睛放柔了。那像是一个寂寞的人在找到知己时,想要感谢、想要珍惜的眼神。

  最后,众人抵不过贵媛安的固执。

  他出任戌州安抚使司一年,成功抵制牡国入侵,安顿了戌州难民,而穰原也恢复了宁静整洁的面貌。消息传回,举朝上下欢腾不已。

  「谢谢妳,蔚蔚。」还记得离开京畿前,贵媛安曾对她说:「有妳那句话,哥哥不寂寞。」他的大手,轻轻柔案地摸着她的脸颊。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蔚蔚,不像其他人叫她蔚么了。蔚蔚,好亲昵的呼唤。

  那一年,即使贵媛安不在府邸,贵蔚还是过得很充实,很幸福。

  她忘了,名义上,贵媛安是她的大哥,她是他的妹妹。

  然后,当他功成名就的回来时,他与一名女子成亲了,这个女子是可以为涛澜侯家带来利益的人,是主母朱丽氏亲自挑选的。

  看着主母那精锐的算计眼光,她也在等,自己可以为这个家带来利益的一天。

  这天,到来了。今天,便是她与那东知院单胡结亲的日子。

  今早,她一边被梳妆打扮,一边被教导,该如何在这样大的礼仪场合上表现得宜。她知道,在整场宴席上,最高潮的便是那场「谢亲仪」,她与单胡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双方的父母下跪拜谢他们的养育之恩。禁国贵为重礼之邦,越是位高权重者,更该执守礼教,作为天下楷模。因此这三跪九叩之礼,是绝对不可马虎的。

  可是,贵蔚好排斥。因为,一旦跪下去,她与贵媛安……

  就真的只能是兄妹了。

  可是,他们不当兄妹,只会让贵媛安留下恶臭的名声。

  主母说……

  妳那点心思,我还猜不着吗?

  看看德清氏,她能为涛澜侯家带来什么。再看看妳自己,能为这个家做什么。

  妳又会害死妳哥哥,还有这整个家族!

  其他人,更毫不留情——

  他今天能爬上这高位,还不是他岳父三司使的撑腰。

  可他不但不义不孝,没对自己的妻子感激涕零,还像只狗一样,四处求欢。

  是啊!听说求欢求到自己的妹抹身上去了。

  碍于贵媛安的权势,他们总不敢明说。但贵蔚都知道,都听见了。

  主母告诫得对,她只要决绝的走,就不会再听到这种声音了。

  她闭起眼睛,咬着唇,忍着心里的闷疼,就这么忍至黄昏时,宴席开始。

  戌时,贵蔚被牵引入座。盖头是红纱材质,其实她还是看得到四周的影子。下意识的,她的眼就这么寻找着那抹她想再看一眼的身影。

  可她还没找着,就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她的心里泛着激动。她知道,大哥就坐在她的眼前,深深的注视她。

  她能想象,那是多么炙热的眼神。为了这场婚宴的准备,他们竟有旬月没见到面了。那眼神,一定饱含着思念、不舍,以及积累的眷恋。

  可是,就因为这一层红盖头,把两人的未来分隔得像云与水一样遥远。

  她的眼湿了。她好想,真的好想,把这属于别的男人的红盖头掀掉,好好的、细细的,把大哥看过一回又一回,让她记上一生一世,永远不淡忘……

  她好想,但是却又不敢。因为,这样是不吉。而且,只会给贵媛安难堪。

  这样的恶名,她背不起,没力量撑起。

  她苦苦地想,或许……贵媛安也不希望她这么做——

  忽然,她的丈夫——单胡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贵都堂,您平日一定很疼宠令妹。」

  贵蔚一惊。为什么单胡突然对大哥说这种别有意味的话?

  单胡又说:「瞧他看妹妹的眼神,真是不舍。看来,朝中的传言都是真的?」

  「不,不,东知院……」出声反驳的却是朱丽氏。「他们兄妹素来感情好,媛安代替父职也好几年了,就像嫁女儿似的,心总放不下。」

  「是放不下。」贵媛安终于开口,声音充满笑意。「我的心,一直都在蔚蔚身上。」

  贵蔚颤了一下。她兴奋,却也痛苦,对贵媛安这不顾场合的直白。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贵都堂说过。」「单胡又是嘲讽一笑。「您右眼下那颗痣,实在不太好啊。痣长在那儿,会犯色难,犯的对象,还是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哪!」

  这话,也很直接。而且这男人,根本不怕会伤害到他即将进门的妻子。

  「面相什么的,我不懂。」贵媛安这么回道:「我只知道有能者,不会让难,犯到自己身上。」

  她可以感觉到,座席上是一阵紧绷与尴尬。

  开胃凉菜之后不久,开始上大菜。宜国堂推出的宴席大菜是「鸡鲍翅」,以上等鱼翅烫煨老鸡,用烤过的馒头配上浓郁汤汁食之,是少数人才能吃得起的大菜。

  女婢替贵蔚煨了一个烤馒头,盛上小铜盘,让她在盖头里吃。

  「蔚蔚,不要吃。」还没碰到嘴,贵媛安竟然这么说。贵蔚一怔,然后发现这起码容下千人的宴厅,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

  大家都在注视着贵媛安。大家甚至都知道,这难堪,是贵媛安故意给的。

  而贵媛安却不怕这沉重,他对单胡说:「那么腥的翅,你敢让宜国堂端上桌宴客?东知院,嫁娶乃人生大事,你的诚意与礼数实在太单薄了。」

  她的丈夫哼笑。「我想是贵都堂心里难过,吃什么都不入味吧!」顿了一下,又道:「这样吧!为了讨好我们亲家,贵都堂喜欢吃什么菜,说,我让宜国堂准备去。准备得不好,我上奏把这管事的给罢了。」

  贵蔚好紧张,这场面怎么会搞成这样?

  贵缓安说:「川烫云片。」所谓云片,就是片得极薄的梅花肉,因为那纹理美如流云,因此有云片的美称。贵蔚知道,那是贵媛安很爱吃的一道菜。

  「可以。」她的丈夫大声吩咐。「快去准备。」

  宜国堂很快将此菜呈上,却还是换来了贵媛安的不满与挑剔。

  贵蔚听到筷子重重搁下的声音。

  「请问贵都堂,又是哪儿不满意?」她丈夫的声音很僵。「您才尝了口酱油,就搁下筷子了?分明要给人难看。」

  「这是生抽。云片要老抽才好吃。」贵媛安嗤笑。「东知院,你的诚意真只有如此,我怎安心将蔚蔚交给你?」

  「你——」单胡气到说不出话来。

  「媛安——」朱丽氏也出声制止。

  贵媛安仍是不畏惧地大声说:「这饭局苛薄,不必吃了。现在就行谢亲仪。」

  又是一阵僵持,单胡才喊:「来人,准备谢亲仪式。」

  「好,好。这样也好。」朱丽氏笑着打圆场。「新人可以早些歇息。」

  贵蔚紧扭着手,小掌都流汗了。她的大哥不怕,什么都不怕。

  他不惧众人鄙夷、嘲讽的声音。他大胆地说出他对这场联姻的不满与不悦。

  贵蔚甚至怕,他会疯狂地将她的红盖头给揭去,看着她,告诉她——

  那些,其实她自己也很期待,却没有胆子要的话语。

  贵媛安为了爱她,竟然甘愿扛下这些臭名与罪过……

  这里的人,都是朝中贵人,每个人都在看,都在看堂堂的大宰相要怎么当天下楷模,率执礼教。可他仍执意如此……

  她想叫他住手,却又想将手伸出去,让他握着、牵着,带她走。

  她的眼睛好酸、好糊,如果没有婢女扶着,她一定站不起来,走不出去。

  她看到行谢亲仪专用的艳红绒毯踏在脚下。

  她听到婢女轻声地对她说:「夫人,请跪吧!我扶着呢!」

  她呼了口气,颤颤地屈膝,跪了下去。她的丈夫也跪下了,而且还是怒气冲冲的跪。大概是要在政敌面前下跪,让他很不是滋味。

  她隐约看到,贵媛安就坐在他们面前的太师椅上。那位置是父兄该坐的地方。

  即使刚刚有那么多的挣扎,有那么多的期待……她还是向贵媛安下跪了。

  他们一辈子,都会是兄妹,这关系,再也挣脱不开……

  婢女端来盛了礼酿的青铜酒杯,让贵蔚捧持着。

  那冰凉的触感,刺得她的手、她的心,极疼。

  她哭了。在红盖头里面,不会有人看到,她放任自己掉眼泪。

  她再也看不到贵媛安那好媚的微笑,再也听不到那使她脸红心跳的软言软语,再也得不到贵媛安的温柔注视,更再也享受不到他毫不保留的炙烫体温。

  他们只能是兄妹,只能是合乎礼制的兄妹——

  「媛安!你做什么——回来!」忽然,她听到朱丽氏压着声的惊呼。

  接着,一阵刺眼的光照射进来。贵蔚畏光的一缩。

  再张闭眼,她惊得说不出话。

  她的盖头被掀开了,而掀开的人,竟然是贵媛安?!

  她看到他的眼神充满忧伤,正细细深深地注视她,彷佛想探入她的内心。

  她听到旁人抽气的声音,听到单胡气到结巴的话音,还听到主母喘不过气的呼嗤声。

  她知道大家都气疯、惊呆了。这是多么隆重的场面,全京畿的达官贵人都在看着,而且看在心里。而贵媛安的行为,又是多么不吉且失礼——身为新嫁娘的兄长,又是当朝都堂大宰相,他竟敢贸然掀开这红盖头,岂不是要给那新郎难看?

  但贵蔚知道,他不是想给新郎难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安慰她。

  「我知道妳在哭,蔚蔚。」他柔柔地抚着她的颊。「妳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就不要掩饰了。」

  听到这软语,虽然知道旁人都在瞪,可是眼泪就是管不住,越流越多。

  「蔚蔚,我告诉妳。」他继续轻声说:「我找到那对的东西了。」

  贵蔚一愣,想起了那几年前的午后,他们曾有过的对话。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只拥有大哥,那就是对的东西,所以我很幸福。

  我也希望大哥,可以快点找到那对的东西,我要大哥幸福……

  她曾经可以,这么坦率地将自己的心情说给贵媛安听。

  现在?现在呢?为何什么都不敢了呢?

  贵媛安看她的表情,笑了。「哥哥准备好一切,要得至幸福了。妳呢?蔚蔚想不想要?」他更温柔地说:「想要,我会不顾一切的给妳。」

  几乎没有思考的,贵蔚点头,再点头,点得有点急切。

  「我知道了,蔚蔚。」他更靠近她,在她耳边呼气地说:「等我。」

  贵蔚一抖,僵在原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她想说话、想解释,贵媛安却已经站起。

  他无畏地迎受着众人诡异的目光。他是都堂大宰相,全朝的礼仪典范。

  但他却在这场典礼上,这样霸道地掠夺,宣示主权。大家都在看,可他完全不怕、不惧,他甚至斜着眼,瞪着那气得青白了脸的单胡,再牵起嘴角,冲他一笑。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越过了正在观礼的众人,独自离开这寂静异常的宴厅。

  他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昂然提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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