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我没跟着,你……」
「你没跟着,我就办不了事了?」
「二爷,你只身在外,我总是担心嘛。」虽说来福今儿个瞧来神清气爽,可她昨儿个昏厥是不争的事实,要再带她上路确实不妥。
「你妥当地将她送回丰水庄,其余的就别想了。」说着,冯珏跃上马,来到马车旁,掀开了车帘。「回去庄子给我安分点,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四更巡田……」
来福露出万分狗腿的笑。「不会,绝对不会。」她差点就要指天立誓了。
「最好是。」他放了车帘,随即纵马急驰。
这时对街正巧有人走来,在车帘放的瞬间瞧见了马车里的人,正要追上前时,马车已经驶动,教他急奔也追不上。
「哇……桂……桂!」
着田里正在收成,来福哇得一声比一声还大,看着那如白玉般、有胳臂这么粗的莱菔,一根根躺在行间,她激动得想要冲上前帮忙,不过……
她目光往旁边一飘,果真瞧见冯珏冷冷的目光正对着自己,她嘿嘿的干笑两声,掩饰内心冲动,朝田里指去,「二爷,大丰收呢!」
冯珏瞧也没瞧田里的忙活,目光缓缓地落在她脚上的鞋。
她疑惑地往下一瞧,她的鞋好好的,压根没破……二爷到底在瞧什么?
为什么二爷每回回庄子时,总是会盯着她的脚?她的鞋没问题啊,是多儿给的,鞋面干净,底还是新的呢,穿起来合脚又舒适。
她该不该问二爷?可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忖了下,她道:「二爷,我有一直乖乖的,哪怕二爷不在庄子里,我也都乖乖的,多儿可以替我作证。」她顶多就是到厨房里腌菜或是做饼,最远也只走到东三间而已,更不可能四更巡田。
冯珏只是淡漠地移开视线,状似看着庄户采收莱菔。
她不禁垂着脸,直觉得二爷近来教人愈来愈捉摸不着了。二爷待她的好实在是没话说,凡事都替她着想,说是要拢络她的心,也做得太过了。
可是呢,有的时候他又分外淡漠,尤其每每他回庄里,总是要冷上她一阵子。
唉,年关都快到了,天候够冷了,二爷就不能暖些吗?要不是曾见过他的笑容,听过他的笑声,她会以为他是天生面瘫呢。
再说了,莱菔大丰收,他此行回京就能交差了,怎么他看起来会这么不开心。
「头还疼吗?」
她猛地抬眼。「好多了,二爷,近来都没再犯疼过呢。」
「你这是在跟我邀功不成?」他懒懒地瞅她一眼。
来福疑惑地偏着螓首。「邀什么功?」她只是以为要是他知晓她这段时日都没再犯头疼,应该会开心才是。
「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哀了,届时你要是短缺什么,就跟郝奇说一声,他会你备足。」他一贯清冷的口吻交代,话却比平常多了些,又或者该说,面对她时,他的话总是多一些。
「已经够用了。」她不好再给奇叔添麻烦,况且她只是一个人,三顿膳食都在庄子里,哪里有什么花费。
「哪里够用了?近来天候渐冷,你连件裘袄都没有。」疏郢城在京城西南方,入冬连降雪的时日都少,冷意压根无法跟京城相比,但这天候的事又有谁说得准,尤其近年关了,她身上穿的还是郝多儿的旧衣。
「不冷啊,而且……」她挠了挠脸,看着大伙儿都是卷起袖管在干活,也没有人穿裘,她可没勇气在大伙儿面前穿,况且她是真的用不着。
冯珏注视着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一时忘了移开目光,可那注目却教她莫名羞涩了起来。
「二爷,我脸上脏了吗?」她下意识地挠了挠脸颊,又抹了抹额头。
不对,她根本没下田,双手干净得很,哪会把脸给弄脏?可他到底是在瞧什么,就这样直勾勾地瞧着……很教人难为情。
半晌,他又道:「往后,你就在我的院落住下。」
来福愈来愈疑惑了。「二爷……你不打算再来丰水庄吗?」总觉得他好像回京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才会向她交代这么多。
「明年夏初吧。」
「喔……」说的也是,没事他到丰水庄做什么呢?况且听奇叔他们说,二爷这回是为了要盯着这一批莱菔,才会一待就是两个月,否则以往总是带了货就走,就算待下也不过两、三天。
她垂着脸,厘不清心里是怎生的滋味,像是不舍,可她又凭什么?
二爷交得了差是好事,况且日后他是要接皇商一职的,怎可能一直待在这儿?他心慈,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她无以回报,只能待在这儿,帮他种出肥美的莱菔,让他不需要再为了莱菔奔波。
「对了,二爷,要是采收有剩,能不能留下一些让我给二爷做饼尝尝?」
「去跟郝奇说。」话落,他转身就走。
来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北风将他的大氅刮得猎猎作响,可她却不经意想起那日在疏郢城里下起雨来,他拉开了大氅将她纳入怀里……
「来福,你没事吧,脸瞧起来很红呢。」
她吓了一跳,用力抹了抹脸,「奇叔,我没事,只是被风吹得发冷面已。」说着,她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搓着双臂,奇怪,刚才没这么冷呀,怎么二爷一走,冷风就直朝她这儿灌来了?
「你先回房歇着吧,这些粗活有庄户处理。」别说她救了丰水庄的莱菔这恩情,郝奇可是很清楚冯珏待她不同于其他姑娘,尤其是她是让冯珏带进院落里的,他也跟着礼遇她几分。
依二爷的身分,来福要当正室是万不可能,要占个妾位恐怕也很难,但要是置在丰水庄当个外室,倒也不是不成。
「好……等等,奇叔,我能不能跟你要两根莱菔?」
「欸?」
「我方才问了二爷,要是采收有剩,能否给我些,我想做饼给二爷吃,二爷要我问问你。」她忙将方才的对话说过一遍,估算着厨房里的面粉还剩下多少,可以替二爷做多少饼,又能做哪几样简单的腌菜。
郝奇一愣一愣地瞅着她,心里的算盘又重新打过一遍,二爷的身分尊贵,正室绝不可能是个乡野村姑,但侧室小妾的话……来福该是有机会的。
只因莱菔采收哪会有剩?每根莱菔都是宝,运回京等同是白花花的银两,二爷根本就不曾让庄子里的莱菔落下过的,可二爷要来福问他,摆明了就是要给。
二爷这是在宠她,还是二爷纯粹想吃饼?
等了半晌没回应,来福噙着笑又唤了一声,「奇叔?」
「有有有,你尽管挑去,是说饼能不能多做一些?」真不是他要夸,来福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尤甚是那莱菔饼,直教人吮指回味。
「那我可得多拿一些。」
「呃……两根就好。」二爷没吭声,他可不敢私自动用田里的莱菔。
掌灯时分,帐房的被轻敲了两下。
冯珏眉眼不抬地道:「进来。」
门才开,他便闻到了一股菜香,抬眼就见尔刚帮着来福端了木盘搁在他案上。
他垂眼一瞧,两道腌菜、几块饼,还有一锅汤。
「二爷,尝尝,这可都是今儿个刚采收的。」来福扬起笑替他布菜。「还有两道腌菜要等到明后天才会入味,到时二爷肯定一尝就惊艳。」
「我明儿个就要回京了。」冯珏淡地道。
「噢?不是说再过几日的吗?」
冯珏扬了扬手中的信,没再多解释什么,接着他放下了信,拿起筷子,静静地品尝她的好手艺。
一入口,莱菔的凊甜味便弥漫开来,嚼在嘴里清脆带汁,搭配酥脆的外皮,无可挑剔的绝配。
「好吃。」他真心的道。
来福是开心的,可她却笑不出来,只因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二爷,这饼能不能赏我一个?」尔刚瞧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冯珏还未开口,来福快一步道:「尔刚哥,我也备了你的份喔,还搁在厨房里。」
「那可多谢了。」这味道光是闻就教人食指大动。
「去吧。」
「多谢二爷。」尔刚一溜烟地跑了。
「坐下吧。」冯珏拐了身旁另一张椅搁下。
来福坐下,直瞅着他品尝自己的手艺,想起得要好几个月后才能见到他,心底是难喻的苦涩。
「用过膳了?」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嗯,在厨房和大娘她们一道吃过了。」
他应了声,吃着腌菜,口感更为清脆,可是愈嚼辣味愈是明显,他不由得嘶了声。
见状,来福赶忙替他盛汤。「二爷,太辣了吗?我急着要入味,所以麻椒搁多了些。」
他摇摇头,喝了口汤,辣味顿时被那温润的汤给冲淡不少。「这腌菜配汤,倒是挺配的。」其实他不嗜辣,可她说腌莱菔要是不辣就少了一点滋味。
「是啊,就怕二爷觉得辣,才额外炖汤的,多儿要尝还不给她呢,这都是要给二爷的。」
冯珏静静地打量她,这一回她也不躲,因为她想再多瞧他一会儿,想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哪怕往后不相见,她也不想忘了他。
他浓眉飞扬,哪怕眸色总显清冷,但那眼眸深邃得像是会勾魂似的,五官立体夺目,可惜,如今倒显得阴郁几分。
「你倒是挺懂得怎么报答我。」她待他好,不外乎是为了报恩,对吧?
「还不够呢,远远的不够。」她笑着,觉得眼前有些起雾,教她瞧不清他的面貌。
他长得极好,丰神俊秀都不足以夸赞他的面貌,尤其那双眼像潭深湖,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他的眸光总藏着淡淡的忧伤,不过不打紧,他这回交差肯定会得到称赞的,因为魁叔说,这回莱菔的品质远远好过以前的,这样他就不必再担心了。
一旦打出名号,他就会被赋予更多重任,也许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让我赶得及交货,对我就是最大的报答了,往后……」喝了口汤,抬眼就见豆大的泪水从她的眼眶落下,他顿了下,哑声问:「怎么了?」
惊觉自己落泪,来福胡乱地抹着脸,扬笑道:「没事,替二爷开心呢。」「开心什么?」
「开心二爷交了货,尤其是这批货的品质之好,肯定令尊会对二爷刮目相看,往后会给二爷更多责任,最终二爷必定会得其所望。」她不断地抹着泪,可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掉个没完。
「你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冯珏笑得苦涩。
贪,是商人的本性,他想得到父亲的认可,想要赢过冯玉,可现在他贪求得更多,他,想要她……光是见她不肯穿他买的鞋,他就一肚子火!
她只想报恩,将他所作所为视为施惠,可他只是想给,他只是、只是……
「二爷,没有人愿意被舍弃的。」
他怔愣地瞪着她,不能理解她为何懂他,她怎会懂?
「往后,二爷只会愈来愈好,没人能舍下二爷的。」
他喉头抽动着,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她的手。
「嗯?」
「我回京后,你可会想我?」
来福张了张口,轻声道:「会。」要她如何不想?
冯珏直睇着她那双澄澈的眸,慢慢俯近她,轻轻地覆上她的唇,轻柔摩挲着,轻啮着她柔软的唇瓣,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退开。
而她,瞪直了眼,像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与他对上眼,看着他的唇,想起他的唇贴着自个儿的,她顿时羞得捂着嘴。
见他又凑近,她吓得往后退,却退出了椅面,身形往后倒,还是他飞快地将她搂进怀里,才免去她摔个四脚朝天。
她心跳如擂鼓,觉得自己仿佛要过去了,可是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心跳声同样又急又用力,他……
「你等我回来。」他轻抚着她的发,哑声命令。
「……嗯。」她胡乱应着,头还晕得很,心跳都乱了。
「哪儿也别去。」
「嗯。」她温顺地应道,同时不禁想着,二爷是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