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婶见流火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转身进了灶房,她可是有一堆事情要做,本来粽料备得就不多,没料到又回来好几张吃货的嘴,这不多做一些哪里够?趁着天色还亮,赶紧让脚程快的阿茶再跑一趟镇上,豆沙、松子仁、核桃、蛋黄、花生等等多买些回来。
纂儿却是有点可惜自己没跟上两位大叔的脚步,她也想上山找一些蛇木下来,闻巽给她买了许多兰花的花苗,将来移盆的时候,蛇木是一定用得上的,就算不移,种在整片的蛇木上面也别有一番风味。
未央回来得早,把手里小捆的桂竹叶和月桃叶放在已经清洗过、晾晒粽叶的笸箩边。
他们几个都爱吃喜婶包的南方粽子,看着她浸糯米、洗粽叶,嘴里直念着粽叶不够,他和涉水二话不说就去摘,可涉水摘着摘着,说既然上山不打点野味回去对不起自己,于是两人就分开各自行动。
不提那个一回到山里就恢复本性的涉水,他要说的是喜婶这张嘴挺有意思的,那话分明就是说给他俩听的,让他俩给她干活,却说得那么不着痕迹,阁主把她留在这里洗衣煮饭,简直就是浪费人才。
未央胡思乱想,见屋前都没有人,又听见隐约的说话声,知道人都在后头,自己倒了水喝,一入口居然是金银花的味道,这可不是喜婶的手笔。
来到屋后的空地,只看见纂儿坐在小凳子上,神情专注的修剪小树太长的气根,她手法熟练,很容易就分清楚哪条根须该剪、哪条根要保留。
这是未央回来之后第一次来到后院,蜿蜒的长廊摆了几株盆栽,有树有花,位置搁得很巧妙,韵味十足,等他从这些花树间掠过,猛抬眼,眼前是一片壮观小树海,他被震住了脚步。
这里不只有小树苗、有兰花苗、小黑松盆栽和未完成的盆景,他往另一处高高低低的大石堆看去,切口不平整的竹筒上面冒出一小溜紫藤花,巴掌大的蜗牛壳仰天躺着的是一株桃花心木苗,一个小方盆里则是橘子种子发芽成密密麻麻的绿色盆景,绿叶搭着绿叶,十分可爱,还有一棵是苹果花,上头居然结着一颗小小的苹果。
这些小东西看起来十分童趣,也不知她哪来的巧思。
对纂儿来说,她天天伺候这些花树,在后院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也不觉得厌烦和疲倦。
“小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还有,那是鸡粪吧?
“未大叔,我这是在给树苗换盆、放肥料。”纂儿扬起半张脸,大大的杏眼水润润的。
“你别瞪那么大的眼睛,这些添加了鸡粪的堆肥经过日晒,味道没那么大了,我这是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未叔要是觉得味道不好,往后退一点就不会呛鼻了。”
“你读过书?”还掉书袋呢!
“巽哥哥教过纂儿,还规定每日要写三十篇大字,读通一篇文章。”
她露出闻巽好严苛,而她好可怜的表情,逗得未央也抓过一把小凳,和她坐在了一起。
“阁主这是想养闺女,还是媳妇?”他自以为纂儿年纪小听不懂这些,肆无忌惮的调侃了句。
纂儿翻了翻白眼,当作没听到,手下仍慢条斯理的进行移盆、修枝和嫁接,把一株株橡树、无花果树伺候成她想要的样子。
不同的树枝嫁接后,就像骨折后痊愈的骨头,强度会增加很多,所以嫁接的木材也会特别结实。
她想要种出天然的椅子,就必须让成品稳固,否则坐不了人的椅子又有什么用?
未央起先只不经意地看着,慢慢的看出味儿来,他没说什么,顺手接过她已经修剪过枝桠的一盆樟木,挑了适合的树枝往楔形的樟木嫁接上去,粗细程度和小树苗一致。
嫁接对纂儿来说是件大工程,毕竟她就一个八岁大孩子的身子,灵魂再能干强焊也抵不过身体的
吃力,不意未央出手,两人很快形成默契,一个修剪打磨,一个嫁接固定,添上稻草帘,避免烈日曝晒过度。
纂儿微讶的看了好几眼才开口问道:“未叔也喜欢这些花草?”
她听喜婶提过,未叔可是江湖上响叮当的人物,只要他跺跺脚,他那地界就会抖上一抖。
这么威武的人居然懂这些?
好吧,虽然他那身板看起来没什么说服力,江湖上的事她也不懂,但江湖和社会是一样的,有时候靠的不只是蛮力,智慧更是重要,他应该就是那种负责出脑智的人物吧。
“还没有进到结隐阁前,我爹是个木匠,在家中跟着他干活过。”他的声音还是低得不可思议,但木木的脸上总算有了点波动。
“那未叔对于木工很了得喽?”她眼睛一亮,黑亮的眼睛中眸光非常纯粹。
未央眼中注入了浅浅的笑意,面对这样的小姑娘,谁能拒绝她的请求,他们几个都是单身汉,若是成亲了,孩子应该也有这娃儿这么大了。“小丫头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未叔的就直说吧。”
“纂儿想请叔叔帮我做一些小狗小猫小鹿狐狸木桥围篱木屋等等各式各样的小对象,纂儿会给工钱的。”就算人家看不上她这份工钱,她也得表明态度。
“是做盆景要用的?”未央倒是不在意有没有工钱,他可不缺银子花用。
“是。”
“小事一桩,只要一些边角废料就能做。”
本来也在后院,在未央进来之前绕到别处去又踅了回来的流火见了,不由得啧啧称奇,一个孤僻不良中年人,这会儿居然跟一个小丫头有说有笑的,奇哉怪哉妙哉!
晚饭是在前院吃的,吃过饭,一院子的热闹,众人舍不得走,纂儿替喜嬉收拾碗盘后张罗来几张竹凳,大男人们见状,把方才充作饭桌椅的长凳也搬了过来,小泥火炉煎着热茶,几上摆着双层攒盒,里面有果脯、坚果、蜜饯、绿豆黄、红豆酥、五香花生、炸蚕豆等十二样果点,配着蒲扇轻摇,艾草熏香,听着夜虫鸣唱,享受着清风朗月,闲扯家常,不知夜深露重。
流火坐没坐相的感叹,“难怪小师弟不想下山,我一回来也不想走了。”
“你们这趟回来不就是要长住的吗?”喜婶不解的问道。
三个男人互相丢了个眼色,仍由流火发言,“阁主把三十二处分铺的大掌柜给撤了,让我去顶总掌柜的位,涉水这动脑筋的有用处要回阁主身边,未央说他想金盆洗手,做回他的死老百姓。”
纂儿模糊的听着,却被流火“金盆洗手”这四个字给骇得瞌睡虫少了一半。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问过闻巽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是冷漠不关心,而是不知从何问起,他的气质复杂,像名门贵公子,像读书人,也像商贾,可他年纪那么轻,以上种种又有些不全相像。
而他也从来没同她说过,虽然不到讳莫如深的地步,却老是摸着她的头说小孩子管吃管喝管睡,管无忧无虑的长大就好了,其它的有巽哥哥在。
这很像当爹的人才会这么说的吧?
这会儿听流火大叔这么说,金盆洗手这四个字可是很有含意的啊。
也许是他们也顾忌着她,说着说着就转到别处去了,至于她这小身体,经过一整天的上山下河、读书写字,还要侍弄那花树,方才吃过饭就体力有些不支了,勉强打起精神听了一耳朵,风太凉,月色太美,她蜷着蜷着,竟然就睡着了,睡着前她还想着,不打紧,改天有机会再问一问未叔吧。
隐约间,她又听见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声——“还是个娃儿呢,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会着凉的,那个谁谁谁把她抱进去!”
隔天早上,纂儿是被许多混合的香味给馋醒的。
她的脑子比身体醒得快,今天是端午。
喜婶一早蒸了包子,又炒了粽子馅料,一群男人都爱吃肉,她简直就是把地窖里存的猪肉都给和了进去,说起来住在山腰上的好处就是买来的食物往地窖一放,就算暑天也能放上个三、四天不会坏。
各种香气加在一起,难怪香成这样。
等纂儿上桌,喜婶有些歉疚的道:“我蒸了三大笼屉的包子,让那几个蝗虫吃得一个不剩,不过喜婶缺了别人吃的,也不能缺了咱们家姑娘的,每种都给你留了一个,还都挑皮薄肉馅多的,你瞧!”她从笼屉里把热着的包子拿出来。
“谢谢喜婶。”
“都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他们这几个人年纪都一把了,胃口还这么好,还没吃完饭,我不过问了一嘴,等等要开始包粽子,谁来帮忙炒馅料,结果哩,四个全溜了,等粽子蒸熟,都别来讨要吃!”喜婶双手一摊,一脸拿他们没辙的无奈表情。
纂儿嘻嘻一笑,张口便咬,嗯,是香菇高丽菜猪肉馅的,另外一个是韭菜鱼肉馅和酸菜油渣馅。
喜婶见她每个包子都咬了一口,感叹的摇头,这孩子之前真的是饿狠了,都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了,不缺她吃,没少她穿,可只要是给她的吃食,她都会先咬上一口,表示这是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还用得着做记号吗?三个都是你的,没人同你抢。”
纂儿吐吐丁香小舌,“不小心就忘了。”
忘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苦命的扫把星,忘了现在的她再也不愁吃穿,不怕挨打,可是那过往牢牢的珞在心里,看似过去了,在她不自觉的时候,冷不防又会原形毕露。
她很快把三个大包子吃完,洗了手。“喜婶,纂儿来帮你包粽子。”她今天没事,家里这么多人要吃饭,只靠喜婶一双手忙不过来呢。
“好欸,人家都说闺女是爹娘贴心的小棉袄,喜婶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闺女,家里那个臭小子,跟我一点也不亲热。”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地面上,喜婶麻利的把麻绳系在横杆上,边和纂儿唠嗑着。
“你别嫌我手笨就好。”
家里简单的饭菜她能烧,在孟家村那些年没少做过厨房里的活儿,也因为这样幸好没把自己饿死,只是绨粽子是技术活,说是帮忙,其实只是递个粽叶,把成串的粽子拿到大锅去蒸煮,再顺一块肥瘦适中的肉块和菜脯丢进嘴巴,她是个八岁的孩子,就算贪吃一点也是正常。
正忙得起劲,流火却在灶房外对着她招了招手,她放下手里的粽叶,和喜婶说了声,走了出去。
“火叔,你找纂儿有事?”
流火从腰际掏出一迭银票。“你瞧我这记性,回来高兴过头却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纂丫头,你那两盆兰花卖了好价钱,那盆黄金素得了六千六百两银子,大雪兰更是希罕物,足足有一万二千两白银,阁主说如果拿到京里卖价钱会更高,只是花禁不起放,他还吩咐一回来就要把银票交给你,我一路上也叨念着,嘿嘿,哪知道一时大意,纂丫头别见怪啊!”
哇,这么多银子!纂儿整个心都开花了。“谢谢火叔!”
“甭谢,咱们纂儿可是小富婆了,银钱得好好存着,将来去了婆家不受人家的气。”
“火叔说远了。”她才八岁,好吗?就算这时候的人嫁娶都早,反正她这无父无母没有家人的孤女,什么时候嫁人,由自己决定,婆家什么的都还早得很。
她骨子里是现代人的灵魂,不吃古代那一套,既然她父亲那边的长辈不要她这么个人,母亲那边连有她这么一个外孙女都不清楚,那她就把自己当成孤儿。
她是女子,不像男人非要有得力的家族扶持,比较容易闯出一片天来,她只要手里握着银钱,谁敢看她没有?
流火嘿嘿笑着,他也知道自己把话题扯远了,不过反正把银票交给正主,他落得无事一身轻,只是要依这丫头的赚钱方式,多种出几株稀世兰花来,那岂不富到顶天了?
想归想,他也知道要是能种出那么多兰花,哪里称得上稀世,不就跟路边卖的普通兰草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