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臣在深情地凝望妻子同时,似不经意地抬眼一瞥,英俊的脸孔面无表情,嘴角却淡淡咧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线……
那抹冲着金汉久而来的笑,饱含胜券在握者的隐晦。
金汉久一慑。
他忽然领悟,这场兆臣·爱新觉罗氏亲自开口要求他留下的宴席,是一场真正的鸿门宴!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了,小俩口别再卿卿我我的,金大人还未娶妻呢,你们别让他太羡慕了!”舒雅将金汉久脸上的嫉意,解释成羡慕。
兆臣抿唇对舒雅微笑。“岳母大人,刚才兆臣在书房,亲眼见到岳父大人为您拟写的七言诗,您与岳父大人深挚的情感,才让兆臣羡慕。”
舒雅略吃一惊,含笑瞟了丈夫一眼,嗔道:“怎么把那闹着玩儿的诗句也给兆臣瞧了?多让人不好意思!”
“这,”英珠笑得尴尬,低声安抚妻子:“挂在墙上,是贤婿自己瞧见才问起来的。”
馥容知道阿玛所言不假,父亲平日写汉诗,确实经常咏叹与妻子之间深挚的情感,因为如此,馥容自小便羡慕、并且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如父母一般,拥有鹣鲽情深、令人羡慕的婚姻。
“好了,下箸吧,再不吃起来,这一桌的菜都要凉了!再来,用过午膳后,贤婿也要尽早携女儿回府,免得家老挂念。”这里还有金汉久在场,英林只得转移话题,避免自己太过尴尬。
兆臣终于松掌,不再箝住柳腰,举箸却先为她布菜——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馥容推让。
这一餐饭,他的体贴已经太让她受宠若惊。
“你太瘦了,我要你养胖一点,”他执意将菜垒堆在她的小碟上。“听话,把碟子里的菜全都吃完。”
他的命令如此温柔,让她无法拒绝,只能由他继续在她的碟子里垒菜,由他在父母的面前用露骨的口气宠溺她。
英珠夫妇俩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席间,金汉久闭唇无语,埋首吃菜,沉重的神色如木石一样僵硬、晦涩。
禀贞走进前院时,没想会见到金汉久——
“金大人!”禀贞吓了一跳。“您、您怎么会在这儿?宴席结束了吗?”
“出来透透气。”他笑了笑,眼神却没有笑意。
“噢。”禀贞点点头,虽感到有些不寻常,可她只是下人又不敢多问。“那么奴婢先到偏厅了,小姐与贝勒爷吃完饭要找奴婢的。”
“请等一下!”金汉久叫住她。
“金大人有事吗?”禀贞刚要走,忽然被唤住。
“你,”只迟疑瞬间,他的眼神便转为笃定。“劳烦姑娘将你家小姐请到前院来,在下有要事必须当面对小姐说。”
禀贞愣住,怔怔看他。
请小姐到前院?
禀贞当然明白,这个意思是他想与小姐单独见面!她禀贞虽然只是一名丫头,也不是个没有心眼的丫头,现在小姐已经出嫁,岂可单独与金大人在前院见面?这件事她可不敢去做!
“金大人,您,”禀贞笑得扭抳。“您有话可以在偏厅对小姐说,何必一定要到前院呢?”
“这些话我必须单独与小姐说,因此必须请她到前院来。”金汉久没有掩藏意图,他坦率而且严肃,神色非常认真。
“可是,可是我家小姐她——”禀贞喘了口大气。“她现在‘不方便’单独见您!”她话说得婉转,可她相信金汉久会懂。
“汉久明白,”他懂,但他坚持。“因此,必须请禀贞姑娘帮在下这个忙,倘若姑娘肯帮忙,择日在下必定报答您的恩情!”他拱手为礼。
“金大人,您千万不要这样!”禀贞吓了一大跳!金汉久竟然对她一个小小丫头拱手作礼,实在让她承受不起,也不敢接受。
“在下无人可求,只能请姑娘发慈悲心,帮在下这个忙!只要小姐肯来,往后汉久必定不会再打扰小姐。”他很执着。
禀贞听了,只好随口敷衍:“好好好,我量力而为,我、我再瞧瞧,瞧瞧能帮您什么忙……”
“有劳姑娘了!”他慎而重之地拜托禀贞。
禀贞低头回避金汉久的眼睛,因为他当真的模样让她内疚。
“请姑娘对小姐说,汉久会在这里等候,直到小姐出来见汉久。”
“欸。”禀贞不敢答是,行礼后匆匆走开。
金汉久怔立在原地等待。
他想对馥容说的话很简单……
他要明白地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感情并非只有师生之情。虽然他知道,在馥容已经出嫁的现在,说出这些话将会困扰她、甚至令她为难——
但是他再也压抑不住。
就算明知道已经太迟,但是他要让她明白,这世上有一个男人爱她,即使她出嫁或者有一日年华老去……
他都不会停止对她的爱。
禀贞匆匆绕过翰林府的回廊,想尽快赶回偏厅,可她不是去报信,只是想躲开金汉久越远越好……
“你这笨丫头!好事儿没你的份,净给惹这种麻烦事儿上身!”她低头走得很急,还边走边骂自己:“你说你笨不笨呢?没事儿跟金大人啰嗦什么?你要是聪明的,一见着麻烦的人就得快闪了!怎么还能同这位大人说话呢?你啊你实在是……唉啊!”
她正低头疾走,冷不防见到前方一双男靴,差点煞不住脚就这么直直撞上去。
禀贞抬起头,见到贝勒爷就站在她正前方,沉着眼盯住她。
“贝、贝勒爷?”禀贞瞪大眼睛。“您、您怎么在这儿呢?”
他咧嘴,阴沉的神色消散。“宴席已散,你小姐还留在偏厅陪岳父与岳母大人说话,我多喝了几巡酒,出来透气顺道逛逛翰林府别致的花园。”
“是、是吗?”禀贞笑得紧张。“那么,贝勒爷您……您慢慢逛,奴婢找小姐去了——”
“等一下!”
禀贞又被唤住。
她在心底申吟一声,回头却不得不笑脸迎人。“贝、贝勒爷,您唤奴婢有事儿吗?”
他凝目注视婢女。
主子半天不说话,只是看她,把禀贞看得全身发毛。
“刚才,你在前院见到金大人了?”兆臣终于开口,声调极缓、极淡。
禀贞低着头答:“是,奴婢在前院是见到了金大人没错。”她不敢隐瞒。
“金大人想见容儿?”他忽然问。
禀贞猛地吸口气,迅速抬眼盯住她的主子。“贝、贝勒爷,您、您怎么会知道……”
“不必紧张,”他对她笑。“我说过,我到花园透气,因此不小心听到金大人与你的对话。”
禀贞眨巴着眼,不敢应话,生怕说错一个字。
“金大人的请托,你都听清楚了?”
禀贞屏着气答:“贝勒爷放心,奴婢绝对不敢带小姐去见金大人——”
“你应当带容儿去见金大人。”打断丫头禀贞的话,他这么说道。
禀贞呆住,以为自己听错。
“容儿未出嫁之前,一直与金大人习画,是吧?”他问,对她抿嘴笑。
见主子脸上有笑容,禀贞一颗高高吊起的心才稍稍放下。“是,小姐确实与金大人习画,”吸口气,她开始为小姐解释:“金大人是因此才会认识小姐的,所以小姐与金大人之间,就只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而已,金大人想见小姐,大概也是为了画画的事儿……”
“所以,你应当为金大人传话。”他打断禀贞的多嘴。
禀贞瞪大眼睛,愣愣地盯着她的主子问:“奴婢,奴婢真的可以、真的可以为金大人传话吗?”
“金大人曾经是容儿的老师,师徒恩情比世上任何感情都诚挚,你不但应当传话,更应当尽力为金大人办成此事,让容儿去见她的老师。”
“可是,贝勒爷您难道不担心——”禀贞欲言又止,咽了一口口水。
“担心什么?”
“呃,没、没什么。”禀贞紧闭上多话的嘴。
“金大人还等着,别让老师久等。”他吩咐。
“噢,是,”禀贞回过神。“奴婢明白,奴婢现在就去请小姐——”
“等等。”他叫住转身的丫头,叮嘱她:“你是个懂事的丫头。记住,别跟容儿提起见到我的事,以免她顾虑,明白吗?”
听贝勒爷称赞自己是“懂事的丫头”,禀贞的心都活起来了。“是,禀贞明白,禀贞知道贝勒爷意思!”难得贝勒爷如此深明大义,不像一般男子那么小气!
“你去吧!”他对丫头笑。
“是。”禀贞行礼后安心地转身离开。
笑容自兆臣脸上消失。
他到前院,当然有目的。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面对金汉久多情的眸光,她的眼神里回应了不忍,伤感,还有挣扎。
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避开他的目光。
从他安排金汉久与妻子见面那刻起,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他要弄清楚这只是金汉久单方面的爱慕,或者,他的妻子狡猾地对他隐藏了,对另一个男人的相思。
——中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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