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说够没,我身上的血都流光了!”娘这么胡搅蛮缠的只会更叫人笑话,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马上回家。”邬婆子立刻低下头来柔声安慰。
人的手指有长短,偏袒某个儿女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做到像邬婆子这样,还真是少见,众人看在眼里,不由得大摇其头。
看看邬婆子,再看看邬大顺,慈母多败儿啊!
“深姐儿,你给个话,放不放你叔回去?你要敢说个不字,老婆子和你没完!”邬婆子心急著要把儿子带回去,倒是没了和邬深深周旋的心思,撂下狠话。
邬深深瞧著这对抱头抹泪的母子,冷笑著心想原来自己不是苦主,而是迫害者。“想回家?可以,把切结书写一写,签上名字,就可以回去了。”
“写啥子切结书?”邬大顺问道,他可是大字不识一个。
“写明你协同伙人到我家来犯下偷窃一事,若有再犯,送官究办,没有二话。”
“大侄女,你写,叔盖手印就是了。”邬大顺现在只巴望著可以赶快离开这里,要他答应什么都可以。
“其它两人也不能例外。”她环顾小谈和黑脸汉子,目光不善。
两人虽不甘愿,但比起去吃牢饭,往后不管做什么别再犯在这丫头的手上就成了,因此也没多加思索就点头答应了。
邬浅浅把壮哥儿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秋婵接手,将纸铺平,挽袖磨出浓厚的墨汁,然后退到一旁去。
战止挑了张椅子坐下,依邬深深意思,举手便写,片刻工夫,干净利落的把切结书写好了,拿起纸张把墨迹吹干,送到邬深深手上。
在外面看热闹的人“喔喔”的叫起来,邬家这请来的长工了不得啊,还能识文断字,那写字的姿态看起来完全是个惯于拿笔的文人,哪像拿锄头的农人?
这年头识字的人是很受尊重的,很瞧得起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要不平日里眼睛可都是长在头顶上的。
邬深深才不管这些人心里头转的是什么心思,不过心念一转,便把纸张还给战止,对他挤眉弄眼了下。
在这些邻人眼里她可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这要是把这通篇字给读了,事情就大条了。
难得战止居然看得懂她的意思,声音朗朗把切结书内容给读了,之后又让三个男人画押按手印,确定无误,交给秋婵收起来。
送走全部的人,邬深深挥挥手,声音疲倦,“都去睡吧。”
离鸡鸣天亮不过剩下几个时辰,这种糟心事多说无益,多想也无益,把精神养足了,明儿……都过子时了,等醒了还一堆事呢。
“你还好吧?”战止留到最后,看著邬深深无力下垂的双肩,心疼不已。这样的亲戚,真是难为她了。
邬深深定定的看了战止好一会儿,苦笑著说:“老实说,我痛恨这种强迫的血缘关系,他们凭什么?!”
真是不幸,因为摆脱不了的关系,无论多么无理的要求,她都必须顺从她那位祖母,此番不能直接将叔父那混帐扭送官办,给他个教训,往后呢?她还要继续活在随时有人打自家财物主意的阴霾里?为什么她必须因为这身分活得如此憋屈?
若是她只有一个人,说什么都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但是这一家子的人,她如何走得开?要等到壮哥儿能扛起责任当家作主,恐怕还要一个十年。
战止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耳垂,他微哑的声音带著难以言说的蛊惑,“我会给你想要的世界,不会太久了。”
没有多美的文字修饰,没有发誓赌咒,邬深深却在那深陷他怀抱的一刻,坚定的相信这男人对她说的是誓词。
“我记得你曾说过——也许上一刻你觉得走到了绝境,但坚持下来,没有选择放弃,下一刻你就会看见不一样的风景。于是我坚持了下来看见你的美好,现在换你要坚持下来,将来,会有更多的风景让我们看见。”
这话是日前有回他们带著壮哥儿和战冽上山,因走了岔路,竟迷了路,壮哥儿走累了,又害怕,正哭闹著,邬深深给他安慰、打气的话语。
埋在战止肩窝的邬深深温驯的点头,只觉热泪盈眶。
她想和这男人走下去,看见他所谓的风景。
翌日,札罗派人赶来了几辆大车把栅栏里的鹿运走了,栅栏里只剩下几头昨天抓回来的新鹿,惊惶的缩在角落。
邬家人还闲不下来,他们家至今还没办年货,收拾过年要祭祀、一家六口人从初一到元宵的吃食,没错,因为女婿是半子,肖氏发话,让战止和战冽兄弟在邬家过年,图个热闹,所以邬家就暴增为六口人。
原先也叫上了梁蓦,请他过来一起吃团圆饭,不过梁蓦却苦著脸婉拒了,他说屯子里有不少家长见他单身一人,便来请他去吃饭,他都婉谢了,他即将为人师表,去了这家得罪那家,为了公平起见,今年的年夜饭他还是自己吃了。
战冽知道要在邬家吃团圆饭可乐了,比起他和大哥住的那年老失修、墙体裂了几道大缝的土胚房,大嫂家可是又暖又舒服,再说还有壮哥儿可以作伴,他恨不得长期在这里住下来不走了。
全家总动员,人多好办事,总算赶在年前把该拾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大年三十那天,吃食算得上是丰盛了,桌上有肉食,风鸡、腌鱼、咸肉、卤菜还有半只烤鹿,各人前面都有杯大泉源酒,这酒顺喉不上头,绵甜柔和,清香醇正,就连年纪最小的壮哥儿都让他抿了一小口,六个人一起热热闹闹、痛痛快快的吃了年夜饭。
堂屋的火塘偶尔爆出劈哩啪啦的轻响,原来闹著要和大家一起守岁的壮哥儿和战冽在放过一大串冲天炮后,让邬浅浅催促著去洗了个又香又暖的澡,眼看著哈欠连天的两个孩子,便让他们睡下了,肖氏和邬浅浅也都是习惯早睡的人,撑到二更天,屋里还没睡的,只剩下战止和邬深深。
冻得人牙根发疼的夜,偶尔听得见屋外大树因为撑不住雪块重量掉在地上的声音,置在炉边烤好的橘子尝起来十分甜美,烤架上放著年糕冒出香气,两人边嘶声吃著烫热的年糕,边伸舌头喊烫,还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食物喂给对方吃。
看似平平静静的守著岁,平平静静里饱含甜蜜的过了这个年。
接著晃眼一个月过去。
天气乍寒还暖,春天的脚步虽然还不明显,猫过冬天的村民已经开始出门查看田地,小孩被困在家里长长一个冬天,简直就像放出笼子的鸟四处疯玩,不喊绝不著家,当然,屯子的私塾也开学了。
背著邬浅浅缝制的书包,带著崭新的书本,在肖氏的叮嘱下,战止和邬深深各带著要给老师的束修,几条肉脯扎成一束,一疋布,一锭银子,两瓶酒,虽然比不上高官人家聘西席的隆重,在沙头沟这样的屯子也算是尽到礼数,十分丰盛了。
祠堂髹漆一新,就连桌椅也是新的,八、九个年纪不一的学生,这对首次为人师表的梁蓦来说还颇具挑战性。
因为是开学的第一天,学生再加上家长,祠堂里热闹得很,学生向老师行跪拜礼,送上礼物,老师简单训话后,算是举行过正式的束修仪式,家长们也放心的把孩子交给老师,各自鸟兽散了。
“想不到这家伙在孩子面前还真有先生的风范,不知道压不压制得住这些皮猴儿?”
“梁先生看起来斯文,要是没有三两三又怎么敢上梁山,你就甭替他操心了。”
“你对他真有信心。”
“他可是壮哥儿的先生,能不信他吗?”
两人离开祠堂后,邬深深说要看看战止那十二亩地,便行过小路,走到村外,再随著小路转捩后踩土梯上了田埂,经过一大片长年耕种的熟田,在二头渠的坡地上便是官府屯田兵开发出来的生田,也就是官府拨给战止的田地。
这一大片农地是新开垦出来的,战止的下方便是梁蓦的田。
这时候是要准备春耕的时分了。
土地是典型东北的黑土地,邬深深太知道这样的土地肥得流油,无论种什么都能丰收,之前邬淮留下来的四亩地能供上他们家四口一年嚼用,一来是因为她够勤快,二来土地肥沃,不过去到叔父手里,多肥沃的田地也没用,人懒惰,田地也不可能长出作物来,据说去年的田收连缴给官府都不够,还是东拼西凑济出来的。
这片土地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的冬季长,一年也只能那么一收。
邬深深把土抓在手上搓了搓。一年得上缴六石粮食,开什么玩笑,一石约莫一百二十斤,六石就要七百二十斤的粮食,这些官府土匪,不如用抢的比较快,这世道粮栗价钱每石高不足百钱,上缴赋税后能剩下来的粮食有限,农民还是一穷二白,农家做的根本是白工。
想让自家能吃上一口安稳饭,致富之道只有开店赚钱。
“如何?”战止看著不语的邬深深,摸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
“这边离水源太远了。”
沙头沟的田喝的是二头渠的水,二头渠其实是条不窄的河,这条河源自松花江,是滋养邻近几个村庄的重要水源。
“水于作物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要种黄豆和花生之前,我们要先筑水车。”
“你是说靠人力踩动的龙骨水车?”战止顿了下,脑海很快浮现她说的水车模样。
“差不离了,是更省事的自动式灌溉水车。”
战止的眉整个扬了起来,心里涌动著无以名状的激越。“我真想看看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要是什么都知道,还吃祖母给我的苦头?你把我想成了什么?”邬深深啐他一口,噗哧便笑。
她唯一的优势就多活了人家一辈子,一个活到六十几岁的老太婆,该懂的也差不多都知道那么点皮毛了,再说她从来没小看过古人的智慧,瞧瞧她身边这个男人,只要她随便说点什么,他一触就通,古人还笨吗?还真是难说。
“是你心善。”他忍不住摸摸她的发。
“我一向觉得好人不长命,做了好事人家可不会感激我,我这是替自己找麻烦呢。”她耸肩。“我们出来得够久了,回家我把图纸画出来,赶紧找木匠来吧。”
“你预计要做几辆水车?”日头是爬上头顶了,她盈盈立于田埂,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树上乍红的苹果,生机盎然,嫣红夺目。
“也就二十几亩地,一辆水车尽够了。”通常五、六十亩地一辆小型水车就很够用了。
“咳,”战止不好意思的咳了声,“梁蓦把他的田托我耕种的时候被好几户人家听到了,他们……就詹事府少卿、工部侍郎……也决定把手上的田都交给我,让我……不,你负责,至于秋收的时候给他们几担粮食便可。”
“战大人你这是说笑吗?”她愣了半天,确信他的话里一点可信度也没有,这是逗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