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也一直叫自己不要紧张,可是我的手脚还是会忍不住发抖。”她无奈地苦笑。
“第一次来的人会怕是很正常的情况啊!”他温和地笑着,坚定地握着她的手道:“我以前有个客户还吓到腿软呢,毕竟法院不是什么好地方。”
“若不是有你在我身旁,我可能也会腿软。”她自嘲。
“腿软就腿软吧,只要嘴不软就好。”他幽默地说:“今天的审理法官是个很公正的人,我相信他会作出公正的判决。”
“那就好。”
“守正。”
蓦地,一个低沉严肃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两人同时回头看。
“怡宣?”他诧异地瞪着短发、一身干练黑色套装的方怡宣。“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你是……”
“没错,我是卢先生的代理律师。”方怡宣指着站在后面的卢世豪。
“你还是没变。”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有些苦涩。
大学时,他们两人曾短暂交往过,但他发现两人的理念不合,所以提出分手。
毕业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直到现在。
方怡宣就是他最无法忍受的那种律师,不在乎谁对谁错,只要是付钱的雇主,她就愿意替他打赢官司。
单看她接手卢世豪的案件,就知道她还是老样子,唯利是图。
徐希夏发觉身旁罗守正的情绪起伏异于平常,敏感地察觉出他跟这位女律师不但是旧识,而且以女人特有的直觉,她甚至可以猜出跟男女之情有关,因此特别留意这名叫做“怡宣”的女律师。
她的长相称不上漂亮,瘦削的脸型,搭上浓眉,有着犀利眼神的细长双眼,鼻梁尖削、薄唇紧抿,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又干练的女性。
徐希夏直觉不喜欢这个女律师。不是因为她跟罗守正有过感情纠葛,也不是因为她替卢世豪打官司,而是直觉这个人不正派,感觉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你也没变。”方怡宣的声音冷漠有距离,薄唇露出一丝冷笑。“我听说你有‘法庭不败’的称号,虽然我们两人从来没有交过手,不过,你今天别想从我手上赢得官司。”
“我从不在乎‘法庭不败’这个称号,我只知道‘邪不胜正’。”他话中有话地看着她,希望她不要再助纣为虐。“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人各有志,你不用再多说。”方怡宣毫不领情,带着洋洋得意的卢世豪先走一步。
“唉,没想到竟然是她接手这个案子,唉……”很少唉声叹气的罗守正连叹两次长气,足见他心情的沉闷。
“你跟她是……老朋友?”她试探地问。
“她叫方怡宣,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两人每次都是系上的第一和第二名人选,她的个性很不服输,为了赢我,每天睡不到三小时。”他领着她慢慢走,边走边说。“我们曾经交往过几个月,但后来我发现跟她的理念和想法不同,完全无法沟通,因此提出分手。之后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联系,毕业后更没见过面,直到今天才又见到她。”
“你对她感到愧疚?”她听出他言词问的不舍和愧疚,心口有些闷闷的。
“多多少少吧。”他坦承。“我曾想过,如果我当初耐着性子好好跟她沟通,是否可以改正她的想法呢?”
“那你现在认为可以改正她的想法吗?”虽然她不清楚方怡宣的为人,但就她刚刚的观察,她不认为方怡宣是一个会被别人改变想法和信念的人。
她太强势,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只相信自己。
“不可能。”他沮丧又无奈。“从我们刚才的对话,我清楚知道她眼中只有输赢,没有是非对错,她是不可能改的。”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愧疚的?”她点出他的盲点,不愿意他继续将那个女人放在心上。
“嗯,你说得没错,还是你旁观者清,看得比我清楚。”他露出释怀的笑容。
“走吧,我们去打赢这场官司!”
对于一个执迷不悟的人,他何须愧疚?
他会以事实来告诉方怡宣,邪不胜正的真理。
“……买彩券当天,我排队想买彩券,但卢世豪却制止我,不让我买,结果我们发生口角分手,卢世豪随即离开。我是在他离开后才用自己的钱买彩券的,那张中奖的彩券是我花自己的钱买的,跟卢世豪一点关系都没有。”徐希夏站在法官面前,缓缓陈述事发经过,罗守正则坐在离她有大约一公尺的桌后。
“开奖隔天,在同事的起哄下,我才想到我也有买彩券,拿出来对,竟然中了头彩,结果却被人也在现场的卢世豪强行抢走彩券。”
“她说谎!”卢世豪脸红脖子粗,大声嚷嚷。“她买彩券的钱明明是我给她的。”
“卢世豪,安静!”法官敲敲手中的木槌,厉声道:“我还没叫你说话。”
“徐希夏,你们怎么会这么刚好,就在那天分手?”法官质疑分手的时机太过巧合。
“法官先生,那时我跟卢世豪已经交往三个月,我们每一次的约会费用都是平均分摊,他经常借着约会的名义,带着我吃遍各大餐馆,但他每一次都会点菜单上最贵的餐点,却替我点最便宜的摊平,而且每次都会说得很好听,点不一样的食物两人可以share,但事实上,他点的那一份餐点,从来不会分我一口,而我的那一份,他一定吃得到。”徐希夏娓娓道来分手主因,平平淡淡,不带半点火气。
“我生日那天,他明知我不吃牛肉,却点了最贵的牛排,而且更过分的是擅自作主帮我点了意大利面,因为那是价格最低的餐点,平均下来,我又替他多分摊了近一千元。”
“你、你胡说!明明那天你自己也同意点意大利面!”他慌乱又尴尬地试图反驳。
“那是因为你已经代我跟服务生点餐了,我不想让你难堪,只好再度吞下心中的不满。事实证明,我的一再退让,只是让你的自私变本加厉。”就这一点,她一直在反省。
“都……都是你自己在说!”
“卢世豪,既然你一再打断别人的话,那你现在开始说说你自己的辩词。”法官依然面无表情。
“她生日那天,我们吃过晚饭后,经过一家彩券行,我想买一张彩券试试运气,她说又不会中,干么浪费钱,不愿意我去买,结果我们就当场吵了起来,最后我还是给她钱,要她去买。但我没说彩券要送她,她却占为已有,我才会生气地抢回来。”卢世豪这番话说得很顺,一点都没结巴,显然事先排练过。
“既然没要送她,为什么要她去买?”法官听出语病。
“因为我想说她那天是寿星,运气会好一些,看能不能提高中奖机率。”他回答得很顺。
“既然如此,她买来彩券后,你为什么不当场把彩券要回来?”法官又问明其中的关键。
“因为我忍不住尿急,先去找厕所,结果人回去现场时,她已经拿着我的彩券离开了。”卢世豪立即给答案,显然准备充足。
“罗哥,证人全部都没来,只有尤玉蕙来旁听。”刚从外面进来的林建成,后面跟着尤玉蕙,偷偷在罗守正耳边小声报告,声音带着气愤。“我每一个都打电话过去,但他们都关机不接!”
罗守正一听,侧头看向坐在另一旁的方怡宣,她给了他一个“自信又自满”的冷笑,他立刻知道是她在搞鬼。
“……我知道了。”他压下心中的气愤和恼怒。如果有人证,可以立即揭穿对方满口胡言乱语,但现在少了最重要的人证,只剩下没有声音的监视录像带,必须多费些手脚,他要想想该如何善用物证,让卢世豪露出马脚。
“你说谎!”徐希夏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卢世豪完全颠倒是非,说的全部都是谎言,偏偏他的话听起来又没有破绽,分明就是看过无声录像带后,根据当时的状况,将言词都做出最好的编排,若非她是当事人,也抓不出问题。
真可恶,一定是那个女律师教他说的!
为了打赢官司,不择手段说谎,这样还有社会正义和公理吗?
“徐希夏,安静。”法官敲敲木槌,看着两位律师。“双方律师,有没有任何问题?”
“法官先生,我有疑问想问被告。”罗守正举手发言。
“问吧。”
“卢世豪,既然你说那张彩券是你拿钱要原告去买的,那彩券号码呢?是你跟原告说的,还是计算机选号?”
“是……”卢世豪听了心一慌,因为他跟方怡宣演练时,没对过这个问题。他心虚地回头看方怡宣,但看不出任何指示,只好选一个回答。“是计算机选号。”
“庭上,这里有一张选号卡,是原告买这张彩券时亲笔点选的。事实上,那张彩券是自行选号,不是计算机选号。”罗守正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装着选号卡和光盘片的封口塑料袋。“而且,我这里有张彩券行所提供的监视录像光盘,画面可以证实原告在一旁亲笔圈选号码后,再交给老板娘。”
“呃……我记错了,是、是我跟她说的,是我选的号码!”
“喔?供词改口啦?”罗守正语带调侃。“你刚刚说你要原告去帮你买彩券,是因为要沾沾她寿星的喜气,是吗?”
“没错,我叫她去帮我买彩券,就是要沾沾她寿星的喜气!”卢世豪得意地大声应答。
“是吗?”罗守正露出一丝鄙笑,转头跟法官说:“庭上,我这里有个证人尤玉蕙小姐,她跟原告和被告都是同事,我想请她证实被告的话是否属实。”
“可以。”法官点头。“证人尤小姐,请上前说话。”
林建成轻轻推了临时被叫出场、不知所措的尤玉蕙一把。“去吧。”
“喔,好。”尤玉蕙有些脚软地站上前。
“尤小姐,麻烦你说明原告所主张的,被告强行抢走彩券那天的发生经过。”法官下达命令。
“好。”看到卢世豪无耻的嘴脸,尤玉蕙忘了紧张,义愤填膺地述说:“开奖隔天到公司,大家的话题都在乐透上,尤其是那个幸运儿,更是让人又妒又羡。一名男同事问徐希夏有没有买彩券,徐希夏回说她有买一张,同事就说‘你赶快对对看,搞不好是你中的喔’,结果卢世豪就说‘她命中“带赛”,不可能中的啦’,我们听了都很生气。而徐希夏一对彩券,竟然中奖了,没想到卢世豪居然冲过去抢了彩券不放,硬说是他的,还放进口袋,占为己有。”
“不公平!尤玉蕙跟徐希夏是好朋友,当然会替她说话!”卢世豪心慌意乱地大喊。
“被告,安静!”法官的木槌声有加重的现象。
“那天看到的同事都可以作证我有没有说谎。”尤玉蕙狠狠地瞪着卢世豪,呛道。“我不像某个人,只会说谎,颠倒事实!”
罗守正停了五秒后,才又开口问:“尤小姐,你确定被告有说过原告命中带赛,不可能中奖吗?”
尤玉蕙斩钉截铁地说:“我很确定,办公室的同事也都有听到同样的话。”
“谢谢,我暂时问完了,如果等一下还有需要,再请你上前回话。”罗守正结束证人的问话后,转而问被告。“我想请问被告,既然你说原告命中带赛,不可能中奖,为什么又说要沾沾她的喜气?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呃……我、我只是一时气话……”
“气话?的确,分手的情人,确实不会有什么好话。”罗守正突然又转了个话题。“对了,我还想知道,你告诉原告要买的那六个号码,有没有什么意义?”
“意义?哪、哪有什么意义!”卢世豪的表情有些慌。“那只不过是突然涌上我脑子里的六个号码。”
“是吗?就原告跟我说过的,她亲自圈选的这六个号码是有意义存在的。”罗守正转向徐希夏。“原告,请你告诉庭上,这六个号码有何意义?”
“因为号码根本不是你想的,当然没有意义。”徐希夏露出不屑的冷笑,转而面对法官。“法官先生,这六个号码是我自己圈选的,因为那天是我生日,我庆幸终于跟卢世豪分手了,所以把那一天当作是我重生的日子,因此选了11、04、27这三个号码。又因为罗律师当时见义勇为地保护我,我问了他的生日,他说是七十年七月二十九日,但由于没有七十号,所以就以十七号代替,选了17、07、29六个号码就是这样来的。”
“你……这是你瞎编的!”卢世豪语气很虚,但音量很大。
“你却连瞎编都编不出来。”徐希夏冷冷地回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