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磊从没见过此人,但这张脸他却在皇帝下令缉拿的告示里见过,这人是前朝唯一余孽,前朝的八皇子。
既已改朝换代,华磊对八皇子来说就是仇人了,他提高戒备,低声唤道:“煜儿,过来。”
华煜不知道掳走他的人是谁,但他感觉得出来这个人并没有恶意,一路上抓着他也尽量不让他感到不适,但看父亲脸色凝重,他还是快步跑到父亲身边。
“八皇子,改朝换代是民心所向,你莫要迁怒一个孩子。”
“既然改朝换代,我又怎会是八皇子,我为了躲避你拥立的皇帝,已经更名易姓,就叫我唐君浩吧。”
“你引我来此处是为了什么?凌老板又为何在此?”
凌纪凡走到唐君浩身侧,神情显得忧心忡忡,眸光却带着决心为之的坚定。
唐君浩握住了凌纪凡的手,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
华磊看着,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唐君浩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开口了,“纪凡是我的人,他不可能与将军夫人私通。”
华磊见多识广,即便两男相恋再少见,他的神色还是波澜不兴。
但对华煜来说就相当震惊了,他极不文雅的张大了小嘴,神情错愕极了。凌叔叔居然、居然爱的是男人!
他在母亲死后曾见过凌纪凡几次,每次相见,凌纪凡都因为母亲的死而内疚,说他当初做得不够才会害死了她,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做得不够是什么意思。
“凌老板那日不该离开,他该随着回将军府解释,便犯不着让唐公子冒着生命危险出面解释。”华磊对凌纪凡仍有所怨慰,凌纪凡既是若怡的朋友,怎能抛下她不管?
“那日夜里是我送纪凡去玲珑坊的,秦保带人来时,我担心我的行踪被发现,再加上我以为纪凡不在,就没有证据能将将军夫人定罪,怎知纪凡会遗落了那封信。”
自从传出安若怡是因为私通但又缺乏证据,才与华磊协议和离被赶出将军府的消息之后,凌纪凡日日忧心不已,但又不敢再去见安若怡,怕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他想过亲自去将军府向华磊解释,却没有信心华磊会信他。
眼见凌纪凡为了朋友的处境而忧心,唐君浩决定帮安若怡澄清。
华磊没有表示是否相信,凌纪凡开始着急了,“君浩为了澄清这事,都不顾危险出面了,华将军还不相信我们吗?”
“没这个必要。”华磊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并未接受他们的好意。
“当然有必要,如果纪凡只是向将军解释他与夫人没有私情,将军肯信吗?甚至纪凡若承认了他爱的是男人,将军又是否相信?唯有我这个钦命要犯出面,将军才会相信我们的话,毕竟我们无须为了一个谎言,冒着被杀头的风险。”
“我说没这个必要,是因为我一直都很相信若怡。”
凌纪凡这下子更困惑了。“将军既然相信若怡,为什么还要与她和离,把她赶出将军府?”
“我若不这么做,难道让若怡被以私通之罪送官吗?那封信虽是伪造,却与若怡的笔迹相同,我不知道谁有本事伪造出那样一封信,若不让那个阴谋者暂时如愿,我担心接下来还有什么计谋针对安怡而来,这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凌纪凡终于松了口气,乏力的身子及时让唐君浩扶住。“纪凡,你先进屋里休息吧。”
“我没事……”
“怎么没事?自从得知将军夫人被赶出府,你就吃不好、睡不好。”
“我与若怡的父亲是忘年之交,没照顾好故人之女还让她遭受此难,我怎能不内疚、不担心?”
“你……真是……”唐君浩十分心疼,却不知该拿凌纪凡怎么办。
华磊见凌纪凡的模样,说不动容是骗人的,见他为妻子憔悴至此,也做下了决定,他牵起儿子的手就要离去。
“将军,你……不打算把我们送官?”凌纪凡似是在确定华磊的立场,他想救安若怡,却也不愿害心爱之人入狱,唐君浩一旦入狱,就是杀头死罪了。
“他是钦命要犯,你们不该住在城里。”
“最能藏住黑暗的地方,就是黎明前的夜,谁能想到一个钦命要犯只做了简单的伪装就躲在皇城的戏班子里,这个戏班子还准备在公主寿宴上表演。”唐君浩虽是逃犯,却没有一丝畏惧,他昂藏的身躯顶天立地。
“你还打算进皇城唱戏?唐公子,你真够狂了。”
“狂?我父亲的所有孩子中,就数我最没用,整天只沉迷戏曲,在认识纪凡后,我更无心权势,新帝根本无须忌惮我。”
“皇上不忌惮任何人,他只是为免后患的斩草除根。”
“将军既然明白,可否饶我们一命?我还是皇子的时候,对于大片江山就毫无兴趣,自从认识纪凡之后,他就是我的江山,此生有他,足矣。”
华磊笑了,不只笑唐君浩有勇气大方承认这段禁忌的爱恋,更笑他有这气势,却只想为凌纪凡一人展现。
“我今日什么人也没看见,欺君之罪你们自己扛便罢,与我无关,别说我来过这里,也别说我见过谁。”说完,华磊牵着儿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华煜边走边回头,微笑着向两人挥挥手,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了母亲出面,他对他们万分感谢。
“煜儿,你凌叔叔还真是你们母子的大恩人。”
“他是啊,所以即使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娘也不能不交这个朋友,凌叔叔真的帮我们太多、太多了。”
公主寿宴一日日接近,城里开始有了庆典,宋袅袅让人给安若怡送来讯息,表示她会带着华煜到街上走走看热闹,要安若怡也上街来个不期而遇。
离开将军府后,安若怡最大的牵挂就是儿子,如今在街上看到儿子,她无比欣喜,但也难免担心为难了宋袅袅。
宋袅袅本来就不在意华老夫人,更何况她都好几天不见华老夫人了,她告诉安若怡华老夫人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如何,已经几日不出院落,连请安都免了。
安若怡毕竟身为媳妇,华老夫人再不待见她,还是关心的问了几句,结果宋袅袅表示别说请大夫看华老夫人的病了,她是医女,也不见华磊让她去看看。
好一阵子没看到儿子十分想念,如今儿子就在身边,安若怡便没再多问华老夫人的事,带着儿子逛街去了。
直到未时末安若怡这才依依不舍的与儿子和宋袅袅道别,而后她领着玉颜回到客栈,就看到陆风守在房门外,她让陆风和玉颜各自去休息后,进了房里,华磊正大口喝着酒,桌上的菜没吃几口,酒倒是已经喝了两壶了,她来到他身边,看见那只她从玲珑坊带出来的木盒。
“这木盒我不是放在镜台上,怎么会在这里?”
“这木盒哪里来的?”
“在玲珑坊的厢房里找到的,我正想着要找机会把木盒还给之前的主人。”
安若怡本要伸手去拿木盒,华磊却伸手压住了木盒并将之推开。“交给我吧,我会拿去还。你看过木盒里的东西吗?”
“既然是别人的东西,我自然不会打开。”
他看着那只木盒,眼中有她无法理解的算计,接着,他拿起酒杯正要再饮,却被她抢了去。
“我听说娘病了,你没在府里照顾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华磊没有回答,只是抱住站在他身前的她,将脸埋入了她的怀中。
安若怡抱着他,露出宠溺的微笑,“怎么了?”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这是在撒娇吗?
“想你了,最近事情多,你又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心力交瘁,我急着想为你找到证据接你回府,可总有事情发生,打乱我的步调。”
她无限爱怜的揉揉他的后脑,像是她的安抚真起了作用,他僵硬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只余双臂还牢牢拥着她不放。
“想我就来找我,你先将重要的事情处理好,再来烦恼我的事。”
“你的事也是重要的事,我应该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可自从我们重逢,我都没有做到。”
“磊哥,让你这么焦心我真不是好妻子,你不要自乱阵脚,把事情一件一件处理好,最后再来考虑我的事。”
“谁说你不是好妻子?你离开将军府的那天,有个方外人士跟着打更的人吟唱,我觉得他唱的词有些符合我们的情况,后来我找到了他,他说他会看相,说我是因为有你这个妻子才能有现在的地位,要我好好对待你,还说如果我让你含恨而终,我也活不过十年。”
安若怡浑身一僵,再次因为这个预言而心惊。“即便你伤了我,我仍旧宁可自己离开人世,也不愿你有丝毫损伤。”
“我不会让你含恨而终,我们会幸福到白头,所以不用担心我的命,我会随你而去,但要到我们都老了,孩子都大了,我们才一起死。”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的命,你就是知道,所以连身上的旧伤都不愿让我看到,不是吗?”
华磊轻轻推开了她,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他讨好的笑了。“你果然已经知道袅袅帮我诊疗的事。”
“你不老实说,害我险些误会你们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一件件脱去衣裳,直到上身完全赤裸,他的背部、腹部都受过刀伤、箭伤,手臂上亦不例外。
安若怡轻触着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心狠狠抽痛着。
“就说你看了会伤心。”
“能为你伤心是做妻子的特权,你不知道吗?”
她如此可人体贴,他怎能不爱她?他倾身想吻她,却被她伸出双手抵在他胸前推开了。“磊哥,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娘病了,你该回去照顾她。”
“娘不是病了,是被官府抓了。”
“怎么会被官府抓了?”
“还不是为了一个赌字,听说是有人告密,官兵把整个赌坊给抄了,皇上最忌讳官员涉贪及赌,虽然对于官员家眷的品行尚无严格规定,但难保哪日不会变,我告诉过母亲这个恶习得改,但她就是不听。”
为了这个赌字,他已经与母亲争吵过一次,之后还让人看着母亲,没想到母亲安分没几天,那日也不知道秋月怎么掩护的,竟避开了他的人,让母亲又溜出府去了赌坊。
“现在怎么办?”
“我让人打听过了,除了母亲,还有其他几名官夫人都没肯说出自己身分,京官难为,他知道府衙里关的赌客有些来头不小,只要抓到的不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大多只要支付银钱就可以释放。”
“那你就快点把母亲给救出来啊!金额很高吗?”
“自然很高,付不起的人可以服劳役十日为偿,缴纳的最终期限是七日。”
“娘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能让娘去做那种辛苦活儿,你快把娘救回来吧!”
“或许该让娘吃点苦头,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华磊不是没想过立刻付银钱把母亲接回来,但他也知道赌癖难医,不给母亲一点教训,她很可能一个手痒就又去赌了。
他当然不可能让母亲去服劳役,所以他打算在期限的最后一天再去付银钱,让母亲在牢里住几天,或许会牢记这回的教训。
安若怡不知道他的打算,见他一脸冷漠,她十分担忧。“磊哥,你会在这里喝闷酒,不就是因为也担心娘吗?你快去把娘救回来吧!”
“不行,必须让母亲吃点苦头,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多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