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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红妆 第7章(1)

  芙蓉城

  悦来楼,二楼尽头的密闭包厢。

  「你要的东西。」斐红袖冷着一张丽颜,递出一纸红色密函。

  浮光笑吟吟地扫过她一脸的气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找全了?」

  「还没。」斐红袖不客气地靠坐在桌边,回答得没好气。「被你坑惨了!」

  悦来楼为京城最闻名的酒楼,在各省大城皆有分店,闻名的原因除了美食道地、美酒香醇外,斐红袖这名美艳的老板娘亦是原因之一,只是她还有另一个身分,便是武林中有名的探子,只要付得起她所开出的天价酬庸,没有探不到的消息、没有找不到的人。

  只是这回贪小失大,踢到一块又大又厚的铁板,让她每见浮光一回就想捶心肝。

  细细地将密函中的内容详记脑海后,即将手中的密函送入艳艳的烛火里焚烧,浮光眼中精光乍现。「果真如此。」他当时就觉得有诡,果然不错!

  「不做了,你的生意我不做了。」斐红袖嚷嚷,朝他伸出一掌。「收你纹银千两,这交易就当没发生过。」亏大了,若不是那时被君上昂气昏头,她怎么也不会接下这桩坑死人的生意。

  「别这么说嘛,妳办事,我放心,何况……」浮光笑着摆摆手。「要我付钱,这不合理吧,明明是妳单方面悔约,没付我违约金就算了,还要收费?传出去……对妳的商誉不太好吧。」

  「你威胁我?」斐红袖一双美眸危险的瞇起,火辣辣地烧着面前笑得一副天下无大事的浮光。「反正你一定要坑我坑到底就是。」

  「别这么说,」他慢条斯理的起身。「查到这两人,不仅帮我,也是帮妳自己。」

  对往事前尘知道不多的斐红袖偏首问道:「怎么说?」

  他好心的指点迷津。「想要君上昂从此之后专注于妳,就必须将他的心结解开;他抛下庄主之位屈就六扇门便是因为他的好友段风因缘际会进了『魈一门』,而段风最大的心结便是复仇和他牵挂在心上的女人。」

  「所以?」话说得缠来又绕去,他是在打什么哑谜吗?

  「所以,」浮光弹下指。「只要段风的心结一了,他自会离开『魈一门』,而君上昂便会履行承诺,娶妳过门。」

  「也就是说……」豁然想通的斐红袖知解的颔首,用淬了毒的杀人目光死瞪着他。「你一开始就利用我,打算让我做白工。」只要解了那两个男人的心结,君上昂根本不用浮光打包,自己便会用八人大轿扛她过门。

  无视于柳眉倒竖的丽颜,浮光赞赏的鼓掌。「聪明。」

  「你……」她气抖双肩,下颔指点他大门的方向。「给我滚!」若不是知道打不过他,她绝对奉送两拳当小费。

  浮光从善如流地走出包厢,对一名端着茶水错身而过的店小二低语:「沐天云便是左清逑,阙家血案的主谋,至于你君上昂想怎么做,与我无关。」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面貌平庸的店小二收起满面笑容,问得很是不满。

  「呵呵!」浮光朝他眨眨眼,「你说呢?」

  「你和她做什么买卖?」怎么听都和他有关。「还有,为何要卖这个人情给我?」

  浮光食指轻点自己的唇,笑得暧昧。「不、可、说。」

  「啧!」问不出所以然的君上昂目送浮光走过长廊,在斐红袖步出包厢前,将茶壶一搁,身形由邻近向外打开的窗子窜出。

  悠哉步出悦来楼的浮光漫游的视线停在种植在角落、鳞芽开始萌动膨大的牡丹。

  牡丹之神即将降临人间,再过不久,这朵牡丹就要显蕾、抽出花茎,开出艳色无双的花朵。

  他心中思思念念的那朵牡丹,如今,在何处?

  *

  她来得太早。

  苍有意往西域一探异国风情,在外游历的日子过得太久,她有些倦,何况一去经年,每年的牡丹时节她都必须到芙蓉城待上一个花季,等待那个微乎其微的奇迹。因此,十二年来相依为命的两人,在必然的分离中分离,踏上各自选择的道路。

  与苍分别后才发现,天下之大,却无她容身之处,何处皆可去、也皆不可去,是故,尽管未至牡丹绽放时节,阙掠影已至芙蓉城落脚。

  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更突显她孤身的孑然。自上回一别,已两年余不见,那个老是挂着爽朗笑脸的男子,如今,安康吗?

  甜腻的香风迎来,一向不喜花粉香味的阙掠影直觉以袖捂住口鼻,与一对主仆模样的女人擦身而过,为主的女子以幂缟遮面,由穿着佩饰看来似乎是位名门千金。

  「小姐,天寒地冻的,老爷为何要您出外办货?」婢女不解的问道。一向都是商行中的管事直接接洽的啊,真不懂老爷是怎么想的,让这个从未离京、娇娇弱弱的小姐第一回出门就是到千山万水外的芙蓉城。近来入夜或是天气变动较大时,小姐总是咳得揪心,可别出什么问题才好。

  「梅儿,别生事。」女子低斥,温婉地笑道:「在京中多年,有机会能外出走走,也是不错的。」水漾的柔眸闪过一丝黯然,义父有他的用意,而她也有她的打算。

  「梅儿知错。」婢女扁扁嘴,心里还是很为主子不平,理了理女子因行走而有些倾斜的幂缟,还是怎么样都不放心。「小姐,您约在『留香坊』见面的客人,梅儿真的不能在一旁伺候吗?」小姐不但斥退随行武师,还让她自行打发一个时辰,柔柔弱弱的主子可不能被欺负去。

  女子眸光闪了闪,唇畔噙着神秘的笑意。「难得出门一趟,老闷在我身边也挺无聊的,安心四处走走逛逛吧,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

  「要妳去就去!」别来碍事。

  「是。」瞄了眼似乎生气了的主子,梅儿更是满心不解。伺候小姐近半年,从未遭斥责,是她多心吗?总觉得小姐到芙蓉城后有些不一样。

  *

  「少主,您找浮光?」

  这真是废话,瞧封础涯一脸自然地坐在自己寝房的花厅中饮酒就知道,只是……瞄了眼那张反常笑吟吟的俊脸,浮光有不好的预感。

  「来,」封础涯笑着朝他扬手。「坐下。」

  「这……」才要拒绝这个过于殷勤的要求,但见封础涯懒懒地睐他一眼,浮光立即从善如流的挑了左侧的位子坐下,拱手道:「属下失礼。」

  封础涯将荷叶盏斟满醇酒后递给他,淡声问道:「浮光,你跟了本主多久了?」

  脑中闪过疑惑,瞥过封础涯的神色,浮光小心的答道:「回少主,近十八年。」

  「十八年啊……」封础涯的唇边扬着笑,优雅地轻嗅盏中酒香。「够久了,不是吗?」

  虽不知他意欲为何,浮光仍是赶紧堆起感激的笑意,谄媚道:「少主的恩德,浮光从不敢忘。」

  「是吗?」封础涯薄唇勾起讽刺的笑弧,晃晃手中的酒盏。「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封础涯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浮光端起酒盏,小尝一口,热辣的酒液溜下喉头滑入腹中,再三确认味道后,才小心翼翼回道:「回少主,此酒应是女儿红。」

  封础涯缓缓摇首,好心情地笑道;「非也,非也,此酒比女儿红多出股涩味,再猜。」

  涩味?浮光狐疑地再次浅啜口酒液,脑中灵光一闪。

  「莫非是……花雕?」

  「答对了!」封础涯抚掌大乐,取过酒壶,再帮他斟满酒液,贵气俊俏的脸上有着欢畅的笑意。「难怪你没答对,花雕与女儿红的原料和制程相似,但年份较短,比女儿红多出点苦涩,这坛花雕是近二十二年的陈年老酒,比一般花雕存得更久,味道尝起来与女儿红几无二致。」

  接过荷叶盏,小心地将酒液饮下腹,浮光笑着恭维道:「少主雅兴。」

  但他心底暗自纳闷,向来饮酒非「若下」不饮的封础涯,特意找来陈年「花雕」,究竟有何用意?

  摇晃着酒盏中琥珀色的酒液,封础涯唇畔噙着疏离的笑,「浮光,你知花雕的典故吗?」

  「知道。」虽然满腹疑惑,但浮光仍笑言:「女娃儿诞生时,家中会为她酿坛酒,待出阁时宴请宾客饮用,这酒就叫『女儿红』;若女娃儿早殇,家中也会将这坛酒让亲友共尝,惦记这早凋的落花,故名『花雕』。」

  「没错。」封础涯意思意思的给了点掌声,俊容染上诡魅,单手支腮,侧首看着他。「浮光,你,对我忠诚吗?」

  浮光立即起身,垂首拱手说着为人属下的标准答案:「属下愿为少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是吗?」封础涯低笑两声。「那么,表现给我看吧,展现你所谓的忠诚。」

  表现?「少主请说。」浮光心中不安的感觉逐渐扩大,封础涯虽以玩弄属下为乐趣,但他从未如这次感到如此坐立不安。

  「哪!」封础涯懒懒地由怀中掏出一只约巴掌大小的紫色锦囊,微垂的眼眸细细地注意着浮光的一举一动。「半个月前,本主亲自接下这份有趣的任务。」

  紫色锦囊?是少主令!

  浮光垂下的眼闪了闪,恭敬的双手接过。「浮光接令。」

  封础涯对他下少主令?左、右护法职责为保护门主安危,极少离开门主身侧,而派遣保护少主的护法接令,这是从未有过的例子。

  见浮光看也不看就将锦囊收入怀中,封础涯懒懒地拾起一手,「拆开来看看吧。」

  「是。」浮光依言挑开封口的丝线,抽出折迭整齐的纸笺,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封础涯,见他凉情的眸中尽是看好戏的笑意,他调回视线,细细地读过委托内容,牙关霎时紧咬——

  他懂了!为何封础涯舍「若下」不饮,挑了不甚喜爱的「花雕」,还特意挑近二十二年的陈酒——与那名女子同样年岁的陈酒!

  是谁?究竟是谁要杀她?为什么?

  连他都不忍伤害的人,这简直要他鞭笞自己的心。

  「这人,你不陌生吧。」封础涯无聊地打个呵欠,好笑地瞥了眼浑身漾满杀气的浮光。「你好像不想接……怎么,很为难吗?我还以为唯有这件任务你不想假他人之手呢。成,本主改派别人吧。」

  「不。」浮光有些僵硬的嗓音从唇齿间蹦出。「浮光领令。」他极其缓慢地将纸笺折好,妥贴地放回锦囊,置入怀中,恭敬的问:「不知此次任务可有时限?」

  封础涯不急着回答,饶富兴味的瞧了浮光一眼,而后缓缓起身,步向敞开的月洞窗,笑望满园已然抽出花茎的牡丹。「这两年,你开始栽种牡丹,且清一色的白,有何用意吗?」

  浮光不动声色。「属下消磨时间罢了。」

  「是吗?」封础涯扬掌击向窗外的牡丹,掌风所到之处,牡丹尽毁,没一会儿,满园未绽的牡丹仅余花尸。「我不喜欢,门里自有其他事让你消磨时间。」缓步走回浮光身侧,拍拍他的肩。「你,不介意吧?」

  浮光未动,垂下的眼眸闪过怒意,仍是恭敬道:「不。」

  「是吗?那就好。」封础涯取过酒壶,扬着魅笑,松手——酒壶碎裂的声音清清冽冽地在耳畔响起,弹起的碎片在浮光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以指揩掉浮光颊上的血珠,无辜的眨眨眼。「我这为人主子的,总不能太欺负人是吧。」

  「少主所言极是。」

  「时限是吗?这两年来门务繁重,也该让你歇口气……」封础涯沉吟,瞥了眼窗外的牡丹花尸,一笑。「就这个牡丹花季吧,可别玩得忘了回来。」见浮光仍是恭敬地揖着手,他顿感无趣的扇扇手,「我走了。」

  浮光沉眸微抬,怒火静静地烧着,拳心紧握。「恭送少主。」

  心情愉快地步出浮光的居所,封础涯狂放大笑,半晌,笑意微敛,薄唇清冷的低语:「忠诚?敢对我说『忠诚』二字?我倒要瞧瞧『忠诚』与『背叛』你究竟会选择哪一项?」

  而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他朝身旁弹弹指。「月,你在吗?」

  一抹白影瞬间出现在封础涯身前,恭敬地行礼。「在。」

  封础涯扬高的笑带着恶意。「跟着浮光,记得,一举一动随时回报总堂。」

  「是。」白曦月湛蓝的冰瞳波澜不兴。「但左右护法皆不在少主身边,恐怕长老……」

  「那群老怪物我自会摆平。」封础涯无趣地摇摇手。「你可以走了。」

  「属下告退。」

  踩着优闲的脚步,封础涯自顾自地缓缓摇首。「我还真是坏心哪……」

  反正就要离开这令人生厌的地方,大闹一场,就当为他饯别,这才是所谓的盛宴!

  *

  冬日已去,下了近十日的春雨昨日方歇,送着早开花香的春风拂上芙颜,阙掠影唇角微扬,漫步的脚步绕进城郊的茶棚,挑个安静的角落,点壶香茗和茶食,摊开苍玄留下的病例记载,打算在此打发一个下午。

  顽皮的风儿拂过茶棚外盛开的桃花,小巧粉嫩的花瓣飘落在她发上、额上,为素容带来一抹俏皮的春意。

  只是她这方的静谧并没有太久。

  「阙姑娘,请妳救救小儿,救救小儿啊。」

  阙掠影螓首未抬,翻页的手势未变,淡樱色的唇瓣轻吐两字:「不救。」

  朝家丁使个眼色,在家丁将整个茶棚围起后,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中年男子又道:「除了百生手,普天之下唯有阙姑娘能救我儿,还请阙姑娘高抬贵手啊。」

  理也未理,噤若寒蝉的紧绷中偶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这处位于城郊的简陋茶棚,原先就是供往来芙蓉城的百姓歇腿,以赚些微薄的茶水资,提供的茶水及茶点皆非顶好,消费主要是中下阶层的老百姓,原先在茶棚内的顾客们见这方情况不妙,赶紧付上茶资离去,就怕倒楣受牵连。

  等了好半晌未听她回应,从未遭人如此忽视的中年男子只得按捺着性子,再度开口,「阙姑娘想要什么,我西门家皆会双手奉上,只求姑娘过府救救我儿。」

  饮下最后一口茶汤,发现壶内茶水已空,阙掠影纤手微扬,打算再要壶热茶。

  在中年男子的瞪视下,茶棚老板战战兢兢的小跑步至桌边,抖声道:「姑娘,咱们是小本生意……您就抬头瞧瞧吧。」西门家是芙蓉城的富商之一,这位姑娘开罪得起,他们可得罪不起啊。

  她收回书册上的视线,缓缓看着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茶棚老板,然后挪高视线对上笑僵一张脸的中年男子,柳眉轻挑,「你还没走?」

  摆明没将他放在眼底!咬牙将怒气吞回,中年男子再次堆起笑的开口,「阙姑娘……」

  将视线调回茶棚老板脸上,阙掠影淡淡吩咐道;「来一壶热茶。」继续埋首书册之中。

  「妳!看来,敬酒不吃,是要吃罚酒了?」中年男子笑脸一收,朝家丁挥手。「来人,『请』阙姑娘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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