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有一间咖啡厅 失落的白金领带夹(中)
时间: Fri Nov 22 00:56:44 2002
喝了一口雪碧,刺辣又甜的口感。「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吗?选择要自己扛起一切。」
「我是不得已的!」他恶狠狠的抽了口长寿,「我累了…但是家人都只会寄生在我身上!」呜咽了起来,「我这些年的储蓄都当作薪水拿回去了…再撑也没有好久…他们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办?我该拿这个家怎么办?我真想逃走…」
「想逃就逃吧。如果这样能重来。」沉静漠然的望着前方。
「…他们是我的家人欸!」他用尽力气吼了起来,「这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家!是,我卑鄙,我无耻,我总是应酬到很晚,对家里的事情漠不关心…但是这是我家!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我还是个男子汉,这个家本来就是我在扛的!你叫他们怎么办?如果没有我,你叫他们上哪儿找钱活下去?你说啊你?!」
他逼近沉静,怒气烈烈的对着她叫,「就我一个人好就好?他们不快活,不好过,我也永远不能心安!他们是我至亲的…这世界上唯一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沉静仍然冷静的看着他,微笑浅得几乎看不见。「你不是有答案了吗?你知道怎么办。我相信…」她喝完最后一口雪碧,「他们也认为你是唯一的。唯一的父亲、唯一的丈夫。」
他捧着头,很久都不能开口。「…你想,他们会不会看不起我?」
「看不起就看不起。」她站起来,把铁罐扔进垃圾桶。「看不起又不会痛。不一定会这样。」
承认自己是软弱的、无能的?请他们忍耐,相信自己?这个世界…不是台北这个城市而已。
看不起?被嘲笑?这些都不重要。能够为家人尽心尽力,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目标。离开他们…他的存在价值在哪里?
「对。」他含泪微笑,「看不起又不会痛。」逃走却会心痛,永远好不了。
他…现在不就正在逃吗?逃开妻子欲言又止的询问眼神,逃开子女担心又渴望的眼神。
沈静呼出一口气,微微笑着。
「谢谢。」他抬起头来,「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你聊天…真的谢谢你。」
「我什么也没说。」她提起袋子。
「小静。」杨叫住她,「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跟她倾诉?因为她总是会听?
我是谁?她也暗暗的问自己。回顾往昔的记忆,她发现,她对答案没有把握。
「我从来的地方来。」她回答。
听到这样的答案,触动了他许久以前的憧憬。「…你要去什么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一阵燥热的风吹过,扬起她垂肩的长发,眼睛黑黝黝的,像是藏了很多秘密。
「『珍妮的画像』。」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看过的!『珍妮的画像』!那部电影…那是一九四八年的老片子!妳…妳…」
他曾经怎样的为屏幕上的永恒少女流泪和爱慕!像是一个远久的憧憬,跨越时空,前来为他解惑、安慰。
冉冉雾气的公园,缓缓走来的谜样美少女…他的眼睛模糊了。
「我不是『珍妮』。」她无情的摧毁杨的幻想,「我太老,太疲倦了。我只是你在『有一间咖啡厅』认识的吧台。」
甚至不算认识。
他眨了眨眼,看着酷暑下的国父纪念馆。是,她不是珍妮。他也不够才能当个画家。
但是短短的一霎间,他似乎触及了什么。触及了少年轻狂的所有回忆。在LP还是时髦玩意儿的时代,他牵着女朋友的手,一起看着珍妮的画像,深情款款的对她说:「妳就是我的珍妮。」
他的女朋友成了他的妻,被多雨的台北与生活折磨出忧郁与孤寂。
对着陌生的少女述说着痛苦,他却忘记自己的「珍妮」。
「我知道妳不是珍妮。」他的嗓子哑了,「谢谢你。我该回家了。」他走出几步,又跑回来,「请你收下这个。」
在他掌心闪烁的,是白金领带夹。
「我不能收。」她有些惊慌。
「请你收下…不,请代我保管。」他诚挚的上前,「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有一间』。到时候…请你看看我,看看我的家人。这半年来…我从来没对人好好讲过话,你是第一个。」
他不会忘记这个下午。令人昏眩的台北酷热午后,有个少女,静静的听他敞开心扉。为了一个陌生人,专注的听他说话。
只是一个等于不认识的陌生人。她付出时间,和淡然的关心。
沉静为难的看着他。拙于争执的她,默默的接过白金领带夹。
「谢谢。」他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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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我唯一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