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园游会差不多就是那样,奇怪的就是有人总能玩得很开心。班上卖一大堆由浓缩果汁加水而成的饮料,及一些放进热水里煮熟就能吃的人工食品;我觉得很无聊,可是就有人从策画到卖场都能精神奕奕,热心至极。
我和姜美祯懒洋洋的倚着栏杆,看着教室里忙得不亦乐乎的龚信文。
“真是乖宝宝一个。”姜美祯摇头叹道:“这种人居然会跟我们混在一起!”
“而且还是你的男朋友。”我追加了句。
“本来大家还以为他会跟你在一起。”姜美祯说。
她今天穿着白色麻质休闲服,水蓝色窄裙,肩上披了件黄衬衫,袖子在胸前打成漂亮的结,以及蓝色的休闲鞋;很出色的打扮。经过我们班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我开始想走。跟她站在一起,我的情绪常常会变得不好。
“他本来喜欢的人是你,可是当我采取攻势的时候,他又抵挡不住,嘿嘿!”她两手环住我的手臂,身子靠向我。
我灵巧的闪开,并拨开她的手,“我知道,你的魅力无人能挡,行了吧?”
“谁说的,我才觉得最近你在走桃花运!先是殷然玺住你对门,然后陈昭宜他们也和你认识!”
“你怎么知道陈昭宜他们?”而且还知道他们认识我。
“你忘啦!我跟你提过三乙有个很斯文、很迷人的帅哥,就是陈昭宜!昨晚舞会我看到他和许维廷跟你在说话,本来要找你介绍的,哪知道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她噼哩咱啦的说着,表情生动,语调迷人。“你昨晚为什么那么早走?你就不知道,后来殷然玺和那女的舞跳得有多棒!DJ还特别为了他们多放了几首慢歌吔!”
昨天运动会结束后,下午六点到十点在体育馆举办舞会。我被姜美祯拉到体育馆,然后就被她和龚信文抛在一旁当壁花。没几首舞后,我正想走人时,遇上刚进门的学弟;三个人在震耳欲聋的舞曲里谈话,喉咙都快喊破了也还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突然舞场中起了一阵骚动,好奇的许维廷跑去观望,回来时兴奋的报告原来是殷然玺带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来跳舞。我们三个人跑到楼上看,众人将殷然玺和他的舞伴围在一个圈子里,DJ适时播放一首社交舞曲,两人便秀了段华尔姿,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
我没有看清楚那个女的的面容,不过猜得到是殷然玺的女朋友。没多久许维廷拉着陈昭宜下去舞场,想就近看看殷然玺的舞姿。
我真的很怀疑怎么那么多学生把殷然玺当偶像崇拜着?他一点师长的气质也没有,而且又好色、又花心。没错,他书是教得不错,但在人格、操守上实在有待改进。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全场在音乐下,无意义的扭动身躯,我便离开体育馆。
我将被风吹在颊边的发拂至耳后,“所以罗!这哪算桃花运?殷然玺有女朋友,陈昭宜他们又比我们小!”
“难讲哦!他们才低我们一届,搞不好和我们同年。”姜美祯拉着我的手,“刚才经过三乙,他们班好像办得不错吔!吃的东西不少,还有人把KTV全套的装备都带来了,我们去看看!你顺便介绍陈昭宜给我认识!”
我重心后仰,让她拉不动我的身子,“别没事找事了!你不怕龚信文吃味?”
“哎哟!今天他都要在教室里帮忙,我没嫌他冷落我就很好了!走啦!走啦!搞不好他也在等你去!”她拉着我往三乙的教室走去。
“拜托——你别那么无聊好不好?”
我半推半托的跟着她穿梭在站满人群的走廊上;最后来到三乙的门前,我后悔要掉头走时已来不及了。眼尖的许维廷已经大声的叫着我的名字,陈昭宜跟着也跑出来招呼我。
“我们才说要去请你来吔!”陈昭宜腼腆的笑着。
“快点,进来唱歌,我们的设备是一流的哦!”许维廷拉着我的衣袖,引我和姜美祯走到教室后面,六张桌子靠拢的桌旁坐着。
“你们要吃什么?”许维廷拿了张MEUZ给我,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堆流行歌的歌名,根本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雪中红’是什么?”姜美祯问。
许维廷头往左侧了侧,答道:“蜜豆冰。”
“‘出嫁’又是什么?”姜美祯又问。
许维廷一笑,头往右摆,“蜜豆冰!”
姜美祯皱了皱眉,又选了一首歌名问:“‘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又是什么?”
“也是蜜豆冰——”许维廷摇头晃脑,摆明不论我们问什么,他的回答都一样。
我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的一问一答,“拜托!你干脆直接告诉我你们到底卖什么?”问话的同时,我望向窗边直接看他们班的材料是什么,可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吸引住我的视线——
“很多呀!这上面写得很清楚。”许维廷打着哈哈。
姜美祯连鼻子也皱了起来,“我倒觉得这比较像点歌单。”
我望着一个戴着红帽、当着陈昭宜班上服务员的女孩;她俐落的记下客人的点单,请摊位旁做着料理的同学准备,再亲切地送到客人的桌前,询问客人想不想点歌;很周到的服务。她穿着袖口折起的白衬衫、格子状的背心,以及红色的牛仔长裙、橘红色的面包鞋;我很少看到穿着红色可以穿得这么活泼、俏丽的人。但是直觉告诉我,不只是她的外表吸引我,而是……而是一种感觉,感觉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们吃水果盘好了。我帮你们多放一点水果。”陈昭宜建议道。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想请客。当他转身要走时,姜美祯以手肘顶了顶我,我一时没意会过来她的意思。
难道她……姜美祯又用力拧我手臂,我疼得回过神,望着姜美祯,随即懂了她的意思。我急忙出声唤住陈昭宜,“等等,叫这小子去就好了。”
我向许维廷使了个眼色,要他识趣离开。许维廷赖了一下,得知他不走我们就不说话时,不甘不愿的走到摊位上点了两盘水果盘。
许维廷一走,我便向陈昭宜介绍,“我们班这个美女想认识你。她叫姜美祯,你认识吗?”陈昭宜一下就愣住了,我立即加油添醋,要看他脸红,“她整天在我耳边说你帅毙了、迷死人了!就像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一样——”
“我哪有这么说——”先脸红的竟然是姜美祯,“我是觉得他气质很好、很斯文。”
看着那女孩伫立在门前等人的身影,我有些言不由衷的发言:“听到没有?开不开心?开心的话就请客罗!”
我没注意到陈昭宜的表情。这时许维廷端着两盘由各式水果堆成的小山来到我们面前,讨赏道:“怎么样,靠我的关系才能让你们有物超所值的享受——”
姜美祯不以为然的回他:“是哦——谢谢你哦!”我没想到她也注意到了那个戴红帽的女孩,她直接就问:“那女孩是谁?看起来挺不错的,很会打扮哦!”
许维廷吃着他自己端来的水果,回头看一眼姜美祯所指的方向,“你是指站在门口‘等呒人’的那个?她叫林育静,还满可爱的。最近刚‘外销’出去。”
男学生经常以某些名词来说明同班女生交友的情况。像这个林育静,大概刚与班上男生以外的人交往,便称为“外销”;像和龚信文交往,成为班上班对之一的姜美祯,便是所谓的“内销”;而我这种到四年级还找不到人要的怨女,自是“滞销品”了。
“真的?和怎样的人交往?是我们学校的人吗?”姜美祯追着问。她对和她同类型的女孩的生活状况一向有兴趣。
我看着站在门口的林育静,原先带点忧郁的面容,不知看到谁之后,突然灿烂地笑了起来。等到她在等的人了吗?她等的人是谁?
“你们不知道呀?就是隔壁班的,好像叫……”许维廷搔了搔头,想着和林育静交往的男孩的名字。
一道顽长的身影晃进门来,咧着嘴,笑着和林育静打招呼。就第一眼,我都还没看仔细那人的长相时,我就知道……
姜美祯也认出了该人,凑近我耳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前天我不是跟你提过,看过他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
“对了!”许维廷突然大叫,“叫章什么郎的!”然后像猜中了什么大奖似的乐得拍桌子。
同着他的声音,和成双走进来的人影,我以为自己会因腿软而瘫倒在地,但是我却若无其事,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
“啊!学姊,你什么时候要拿国贸的考古题给我们?”许维廷和我们坐得很近,但在嘈杂的人声与歌声中,他得用喊的才能把声音传进我们耳里。
霎时间我什么也听不见;连台上拿着麦克风、快乐而带些走调的唱着悲伤情歌的声音也被我摒除在耳外。这世界仿佛进入无声世界……不,不!我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却仔仔细细的听到了章翰郎和林育静的耳语,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对她说:“我们要坐哪里?”
教室内有五张大桌,此时除了我们这桌外,其他全坐满了人。
“学姊,除了考古题外,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借本书?就是……”
章翰郎和林育静望向我们这桌,当章翰郎看到我时,眼睛闪过光芒,拉着林育静走向我们。“嗨!我们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呀!”我以一贯面对他的温煦笑容回答。不过没等他再说些什么,我转过去问陈昭宜:“你们说要借什么书?”故意忽略章翰郎。
多话的许维廷又抢着答:“军训课本啦!开学时学长告诉我们不需要买军训课本,可是教官说期中考不读课本可能过不了关。我们到处都借不到……”
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形,脑中无法将他的辞句过滤组合。我只是努力从眼角余光中,看着这一桌唯一的一对情侣,臆测着他们感情进展到什么地步。
我听见林育静向章翰郎询问我是谁;章翰郎答道:“四乙的学姊呀!”
我心底一凉,思绪被他俩谈话的声音一截截的切断。
“咦!你们这两个月的军训课不是外语科的教官教的吗?他怎么会叫你们一定要念课本?”姜美祯没注意到我的异样,和许维廷谈着话。
我面向着学弟,所有注意力却在章翰郎的女友身上。他,果然有女朋友了;一直在一旁暗恋他的我,该有什么情绪呢?
他们怎么在一起的?是章翰郎主动追她?或她向章翰郎告白成功?
“就是说嘛!那个教官上课不是最喜欢讲些有的没有的吗?而且考试时也会泄题,哪知道他这次只告诉我们考试范围!所以,才要请学姊帮我们借书。”
章翰郎拿出一朵微开的红玫瑰,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林育静:“校门口有人在义卖花,不好意思不买,送给你。”
“啊——谢谢!”林育静喜形于色,眸光中竟泛起水雾。可见她喜欢章翰郎的程度不亚于我,只是她的感情获得了章翰郎的回应。
而我呢?从今而后,我该怎么面对自己对他的感情?我真的能就此放弃,佯装从未喜欢过他?我的心里在哀悼什么?哀悼他的心已属她人?或哀悼自己连说也未说出口的感情就此早夭?
不甘心?我能有资格不甘心吗?感情这种事……
“可是,我们班男生买军训课本的人很少……”姜美祯还在和学弟们讨论军训课本。
“总有人买吧?”许维廷双掌合十,向我拜托、拜托!
我用尽所有意志力才稍稍移开心神,不料迎上陈昭宜关注的视线;他以目光询问我还好吗?我强自振作,微笑向他示意没事。
“我们到处去逛逛吧?”林育静向章翰郎提议。
“好啊!”他们俩同时站起身,临走前章翰郎唤我:“学姊,我们先走了哦!”
“嗯!拜拜!”我笑得眼睛都眯了,目送他们离去。台上的卡拉0K愈唱愈热,一首接着一首没停过。
“麻烦你了!帮我们借本军训课本吧!”许维廷绕过桌子,缠在我身边。
“这次教他们的是哪个教官?”我问姜美祯。她对科内的老师了若指掌。
姜美祯先做了个刚才我到底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的表情,然后才回答:“外语科的教官。期中考后,会来教我们班。”
“真的?”总算在这种郁闷的时刻来了个好消息。
每学期的军训课,女生方面有两个月护理的课程,其余才和男生合上教官讲授的课程。一般教官不是唠叨现代学生的难以教养,就是照本宣科,讲些无聊的事情。唯独这个外语科教官,他长得黑黑瘦瘦的,一看就有某种喜感。上他的课不仅可以少听一些爱国口号,也不用正襟危坐怕被他抓到什么把柄,还可以听到不少有趣的故事——尤其是关于男女情爱。他大都说些任职教官以来所见的校园情事,偶尔也会和我们分享其他老师的感情生活,有时甚至和我们谈论连护理老师都不敢讲清楚的性知识!是个和学生很接近的教官。
“有什么好高兴的?快点啦!帮我们借课本啦!”许维廷在旁边一直吵。
“还不简单?不过不要找我,要找她!”我指着姜美祯。
“我?”姜美祯怀疑她有没有听错。因为向来只有她麻烦别人帮她做什么事,没有她得帮别人做什么事过。
我提醒她,“你忘啦?龚信文那个乖宝宝,每年所有的课本都会自己买。”
姜美祯这才若有所悟,比出没问题的手势,“改天就拿给你们。”
许维廷又用手从我的盘子拿了水果去吃,“先说谢啦!”
这时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回头大喊:“喂!许维廷,你等的电脑老师来了!被困在四甲哦!”
“可恶!”许维廷跳了起来,嘴里塞了一堆水果,竟还能清楚的嚷道:“居然跟我抢客人!你们在这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他一溜烟的跑出去。
“他很喜欢殷然玺?”我问陈昭宜。
陈昭宜点点头,“他说电脑老师是他的偶像。”
“我也是吔!”姜美祯附和。
我则是不屑的翻翻白眼,低着头吃东西。
不一会儿,殷然玺便在不少学生的簇拥下,走进这间教室。许维廷突破重围,站在他身边,要他来我们这桌坐。
我放下手中的叉子,不悦的看着窗外。
姜美祯终于看出我的情绪不对,“怎么了?”
“我要走了!”不看任何人的反应,我起身要走。
“这么巧,”抬起眼,殷然玺挡在我面前,“我刚才到你们班上找不到你。”
“我宁可你在这里也找不到我。”我顾不了场合,直接要与他起冲突。
他却不觉得尴尬,“你吃什么?水果盘吗?好像不错哦!”他一坐下,就拿起我用过的叉子,吃起水果来了。
姜美祯拍拍我的手,要我坐下来。我不好坚持,才又坐了下来。
“老师,昨天那个人是谁啊?”许维廷两手撑着下巴,仰慕地看着殷然玺,“好漂亮的人哦!是老师的女朋友吗?”
“对啊!对啊!”姜美祯想起昨晚和殷然玺一起跳舞的女人,兴奋地想得知第一手消息,“老师,你们跳起舞来,好有默契哦!”
殷然玺却没理他们,只是一直吃着我盘子里的东西。看着他以我用过的汤匙舀起已融掉的冰水喝时,我心头窜起一股战栗!
他为什么能在众人面前半倚着我,吃着我吃过的东西?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属于情人间才有的亲密举止?或者他存心要我在他们面前发窘?
我有些生气的将盘子推到他的面前;就当作那盘东西我从来没动过。
“老师,快说嘛!那个人会不会成为我们未来的师母?”许维廷丝毫没看出我们之间的异样,一迳儿的追问。
殷然玺微笑不答,反问我道:“你昨天没有去舞会?我没见到你。”
我按捺住怒气,“我不会跳舞。”
“才怪!老师,她跳舞跳得很好!”姜美祯抢白。
我在桌下踩她的脚,“你是指我‘乱跳’跳得很好吗?”
姜美祯惊叫一声,忙举起脚审视她的鞋子有没有被踩脏。
我乘机掏出钱,问许维廷:“多少钱?”表示要付钱走人。
陈昭宜摇摇手,“不必了,我请客。”
“不行!多少钱?”大家都还是学生,我不时兴谁请谁这套。
“我付吧!”殷然玺出声,“大都是我吃的,不过你也别急着走。”
“我还有事。”我冷冷的答。
“你哪有什么事?”姜美祯又捅我娄子。
我狠狠瞪她一眼。
许维廷和陈昭宜都被我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吓住了。愣了好半晌,许维廷率先回复本性,努力维持好气氛,“老师,你要不要唱歌?学姊,你们等一下再走嘛!来这么久都还没点歌。”他递给我们点歌单,“你们要唱什么,马上点马上让你们上台。”
殷然玺似乎很有兴趣上台秀秀他的歌喉,“有什么歌比较适合老师唱的?有没有男女对唱的歌曲?”
“有呀!比较新的老师会唱吗?还是要旧一点的?像‘无言的结局’啦!‘分手’啦!也有‘无怨的青春’、‘选择’……等等很多很多!”许维廷念出一堆老掉牙的对唱歌曲。
我和姜美祯同时摆出请许维廷“有水准一点儿”的表情。
殷然玺却拨拨我的短发,“能不能让我的搭挡点歌?”
他的搭挡,很明显指的是我,其他三人则等着我的回答。
经过前天他搂着我的腰、被我以书丢脸之后,他仍未收敛他的逾矩!我挪开上半身,没好气的说:“那我们就该打电话请‘师母’来!”
“别这样嘛!”许维廷那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讨好殷然玺。他帮着殷然玺说话,“你就代替‘师母’ 一下,陪老师唱歌好了!”
“不好意思!”我愤怒地站起身,“我从不代替某某人,更何况是师母?”我将椅子拉后一步,腾出空间,“我先走了。”不顾其他人莫名我为何突然翻脸的表情,我旋身离开。
走在洋溢着食物香味与笑声的空间里,朝我袭来的,却是孤寂。
总是无法圆滑的待人处事、与人和平共处,总是处于后悔之中。
如果刚才我笑着和殷然玺合唱呢?即使走音,也会是快乐的一曲吧?!
总是在与人起冲突俊,想到如果当时能想开一点,一定会比使过性子后,才又懊恼不已的情形好。
唉!如果我不要故意去讨厌殷然玺,最近的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
如果,如果我向章翰郎告白……
太迟了!都太迟了!
为什么我总是活在后悔之中?
深夜。我瘫在顶楼空中花园的长椅上,望着蓝黑色调的夜空。
经过一个下午的冷静,我终于接受了章翰郎已经有了女朋友的事实。
我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更不会抱着不可能的感情平空想望。既然他已心有所属,我总算也可以死心了。
前一阵子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现在我可以大声的回答,是真的,我真的喜欢过他!没有原因的,好喜欢、好喜欢他这个人!
但是毫无疑问,他毕竟不是我所等待的人。
我所等的人,必须爱我更甚于我爱他,必须有伴我一生一世的决心。
章翰郎不是这个人……
而喜欢他的这段时间里,虽然泰半都是自我怜惜的苦楚,但当和他不期然相遇、谈了几句话时,那种快乐得想手舞足蹈的心情,我不会忘记。关于爱情的酸甜苦辣,我多多少少尝到了一些,算是这一段暗恋的所得吧!
真的能死心吗?能吧!
我以手臂遮着脸,奇怪这回竟没有流泪。
移开手,再睁开眼,被眼前的身影吓得险些丧了心魂!
该死的殷然玺不知何时也登上了顶楼,站在我身旁,俯着身看我,霸住了我的天空。
“真巧!我心血来潮上楼散散步,没想到能遇见你。”每一次他都能以惊喜的语气开头谈话。
“真不巧!我实在讨厌听到你的‘真巧’!”我坐起身,还没坐稳,他一骨碌就坐到我身旁。
“早上你好像很生我的气?”
“不止早上,我每一次都很生你的气!”又来了,我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喜欢前天误会我是你男朋友的那个学生?”他盯着我的表情,“所以那天你才会气成那样?”
“你胡说什么?”没想到他竟揪中了我的心事。“他比我小,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殷然玺不相信我的说词,直接又探入我心底,“他就是你希望他能真心待你的那男孩。”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说得太笃定,宛如他比我还了解我自己。“没……没错!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怎么样?”承认了!我居然能向他人承认埋藏在心中整整一年的心情!是因为已经能彻底放弃,还是因为对方是殷然玺……
殷然玺脸色明显一沉,他避开脸,“值得吗?你确定你们能在一起?”
“不能在一起就不值得吗?”我理直气壮反问他,对于他的怀疑我不大高兴,好像他早就知道对方不会喜欢我似的。
他有些吞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的眼光……”
“我的眼光怎么样?碍着你啦?没错!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你高兴了吧?”
他的神情居然真的闪过欣喜,但随即又一沉,“有女朋友的男孩子,你绝不列入考虑?”
没想太多,我直接回道:“我没那本钱去跟人家争男朋友。更何况,会改变心意转而喜欢我的人我也不敢要,难保下一次被甩掉的人不是我。”
我望着他,等着他再问话,不过他却沉默了下来。我觉得和他单独坐在这么高的顶楼有些不对劲,于是想要下楼回房。没有打断他的思考,我直接站起要走。
“等等,”他唤住我,“你不觉得既然只是男女朋友,就还有再选择的权利?”
对他这话我嗤之以鼻,“为什么还要再选择?既然已和对方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定下心,而还要再四处观望呢?”
他也站了起来,正对着我,“你相信命运吧!相信每个人都有他今生的伴侣。如果现在我身旁的女友并非我真正的另一半,而当我遇见我想真心对待的女孩时,难道我就没有资格去追求了?”
我想退后一步,膝盖却抵到长椅边缘。我只好侧开一步,离他远些。“既然当初决定要在一起,就要有今生相许的决心!既然没有那份决心,当初就不该在一起。”
他眼眸闪着异样的光芒,看得我的心绪起了波涛。“你是一生只爱一次的拥护者吧?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想的。而且,你有把握那个注定该真心爱你的男孩,在遇见你之前从未对别人动过心吗?”他向前一步,逼近我些。
我向楼梯口的方向又跨了一步,嘴硬地道:“我非常有把握!我只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闻言,他扯了扯嘴角,讽刺我道:“你自己呢?你已经喜欢过那个男孩,你已经对别人动过心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起来你好像想甩掉你现在的女朋友。”对于他的嘲讽,我没有生气,只是不明白心底那份异状。这种鲜少的异样思绪并不是第一次才有,只是第一次这么明显,明显到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危险——
“你说她不是你想真心对待的人,那么为什么你昨天还带她一起去学校舞会,在学生面前亲密共舞?为什么你还能那么热情的和她接吻?甚至……你们上过床了吧?你们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你却说你对她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所谓的真心,在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定义呢?”
而那股危险——又无法说得出来……
我看着他,他的情绪有些失去控制;和我那时听他和他女朋友吵架时的情形不同,和他一贯对待我的态度也不同。
他有些沮丧的说:“那些事……那些事,有时候是发生得很自然的……”他别开脸,夜色将他的脸映得有明有暗,轮廓不明显,却像幅画似的。“你相信吗?有时候必须经过那些事,才能更清楚的确定自己要的并不是她!真的,经过那些事,才会怀疑起自己……”
我无法认同他的这番话,“你究竟想要我相信什么呢?你这些辩解只让我觉得你是个虚浮的人!”我进一步说出我的看法。真的是我的看法,面对这样的他,我不想一味的和他唱反调。“你说你遇见了想真心对待的女孩,现在在我看来,那个‘真心’也只是一时的吧!等你得到那个女孩,或者你又遇见另一个女孩,你又能以同样的藉口甩开她?”
我话才说完,他竟低吼了起来:“不是!这不一样!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我被他吓着了,愣了一下,才问:“哪里不一样?”
“这一次真的不一样!那种陷下去的感觉,那种不知所措……漫努……”他转过脸看着我,眸光中有着温柔、有着愁怅、有着不被了解的忧郁……有些似曾相识……
看一个人,要看他的眼睛……
我蒙胧地看出些什么,可是……我刻意忽略心底没来由的悸动,认真的与他讨论:“我懂了!你想说虽然外人觉得你很花心,实际上对你的每一段感情,你却是无比认真的吧?的确,这也是人类谈感情的另一种方式。”
“不是的!”他的表情因不被了解而痛苦。
我有些心疼,也有些生气,“到底是怎样?”气我怎么不了解他?
“我……漫努……”
“说不出来?”这样静默的与他对视,危险的感觉渐渐地淹过心中鲜有的悸动,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兴趣再多听。再见!”
他两手一伸,扣住我的肩,“你别走,听我把话说清楚。”
我想都没想就推开他,“不要碰我!”
“我……”他两手僵在空中,好像也被他自己吓着了。
“你敢再碰我一下的话,你信不信我到学校去告你性骚扰?”这句话是从前天他抱过我的腰之后,就准备好了的。
他低着头,深吸了两口气;鼓足了勇气才又开口:“漫努,我对你……”他不自主地想握住我的手。
我尖声斥断他的话与他的动作,“你该了解我的个性!我会告到底的!”
“为什么?难道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他因懊恼而有些怒气。
“我讨厌老师!”我真的讨厌老师!
“是因为我是老师,所以你讨厌我;还是即使我不是老师,你也讨厌我?”问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暗哑而沧桑。他到底怎么了?
我照实回答。“都是!”
当初听说电脑老师要来,便没什么期待:后来几次谈话,就觉得我要讨厌他!没有原因的,就像我喜欢章翰郎一样,真的是没有原因的。
我等了一下,打算绕过他举步下楼。才走了一步,他便拉住我的手臂,低声问道:“你喜欢那男孩什么?”
我被他扣得手臂无法动弹,“我警告你,你马上放开我,否则我说到做到!”
“告我什么?”他哑然失笑:“告我性骚扰?”
“老师,你神智不清了!”我下了一句结论。我宁愿他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付我,也不希望看他这么痛苦的表情。“请你放手。”我平淡的要求。他却不动,紧紧的拉着我。我于是朝他耳边嚷道:“混蛋,你放手呀!”
他先是放松了力道,然后手掌沿着我的手臂滑下来,轻握住我的手,“你说得对,我神智不清……抱歉……”他放开我。
他的一句抱歉着实扎进了我的心。我却发不出声安慰他……这种场面我完全不知如向应对。我想了一下,便往楼下奔去。
回到自己的房里,我将自己用力的摔到床上。当头撞上床上的凉席之后,耳边嗡呜了一阵;这种不适感和我紊乱的心绪很搭配。
说我讨厌殷然玺,不如说我怕他。
这几次和他说话,我隐隐约约的总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和他之间似乎有比他人更深一层的联系,却又与别人有层不一样的隔阂。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种诡异的情愫滋生——是他对我?还是我对他?
不可能的!我坐了起来。我怎么会思考起我和他之间的可能性?他身处在成人的世界,那个世界对我而言既陌生又遥远,我还没准备好去接触那个世界的人……
危险……是觉得好不容易将差点交给章翰郎的心收回,在还没好好重整心情前,不该又胡里胡涂的爱上别人的危机意识吗?
不会的,我不会再这么傻的一味的把感情投注到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