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过来,跟爹到前厅去,今天所有满周岁的公主要住进圣月官,爹带您去看看。”
一袭青衫,两鬓飘着几许白丝、神态潇洒俊逸的中年男子站在书房门口,微笑地朝唯一的儿子招手道。
书案前坐着的小身子动也没动,半晌,从堆高的书籍后传来一声回应:“看她们做什么?一群还会流口水要奶喝的小娃娃,我没兴趣!”
“傻小子,这群小娃娃里的其中一个可是你将来的妻子哩!”荆铁衣莞尔笑道。“再说,以后你要帮爹爹一起照顾她们,怎能不先瞧瞧?”仍是一点动静也无。
“我可不可以不去?”对他而盲,看书可比看那群鼻涕口水分不清的娃娃有趣多了。
荆铁衣皱了皱眉。儿子成天除了练功之外,便埋首在书房里,实在有些令人担心,十岁的孩子不该这么沉静的。
“咳……”轻咳了下,他刻意板起一张脸,敛声道:“不可以!怎么爹爹的话你也不听了?”
终于,摊开的书籍后探出一张俊美不凡的小脸蛋,清俊的眉眼微微凝蹙着,无可奈何地答了句:“孩儿遵命!”
※ ※ ※ ※ ※ ※ ※ ※ ※
还没走进大厅,便听得一阵娃儿哭闹的声音。
荆无极小小眉头打了个褶,蓝眸微带抗议指责地望向荆铁衣。
“呃……”被儿子那双酷似亡妻的眼这么一盯,荆铁衣难得有些失措,支唔了声,忙开口道:“娃娃们哭闹是正常的,她们才刚被带离母亲身边,你身为大哥哥,就别跟小娃儿们计较了!”
就这样,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进大厅——荆无极在前,荆铁衣在后。
宽敞华丽又不失庄严的大厅里,只见数名刚满周岁的小女娃儿坐在铺着毡毯的地板上嚎啕大哭,弄得在一旁守护的宫女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荆铁衣一落座,便挥手遣下宫女,对坐在自己身旁的儿子道:
“无极,你仔细瞧瞧,这八名小公主都是将来的圣女人选,圣月宫的职责便是好好教导栽培她们,明白吗?”
荆无极略微不耐的眼一一扫视过眼下的小女娃们,个个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堆,哪看得出谁是谁?
忽然间,一抹嫩绿的小小身影吸引住他的视线,原因无它,只因她是一群女娃儿中唯一不哭不闹的。
女娃儿安静地坐着,圆圆的脸蛋红咚咚的,圆圆的大眼睛有些迷蒙,像是刚睡醒不久,呆愣一会儿后,见她举起短短肥肥的手揉揉眼睛,跟着张开小嘴巴打了一个大呵欠……
接下来,她该会跟其他娃儿一般,因看不见熟悉的脸孔而放声大哭吧!荆无极在心里冷笑地猜测着。
然而,事情却出乎他意料,女娃儿好似清醒了些,正用小手撑住地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圆圆短短的小小身体左右摆荡了好一会儿,才站稳身子,小小的脸蛋好奇地东张西望,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好不忙碌。
荆无极颇带兴味地注视着,完全没发现自己在无意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一旁的荆铁衣可发现了,他微讶地望着儿子迥异平常沉静严肃的笑脸,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瞧见了那抹嫩绿的小小身影。
“那个娃儿是冰月小公主,她的娘亲惜妃和爹爹一样来自中原。”他笑着为儿子介绍道。“惜妃貌美又贤淑,她的女儿想必资质应该也不差。”
荆无极不置可否地睐了爹爹一眼:“我已经看过她们了,我想回书房去。”
荆铁衣愣了一瞬,没想到他情绪变化得这么快,赶忙道:“等等!爹爹准备了一个节目要让你瞧瞧呢!先别急着走。”
说罢,他轻拍手掌,大厅外随即走人几名圣月教教徒,每人手上皆捧着一只银盘,上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胭脂盒、发钗、珠宝、彩衣等女子偏爱的物品,也有琴棋字画、文房四宝,就连圣月教的镇教宝刀——绯月弯刀,也给呈上了。
荆无极微微挑高一眉,不解地望向荆铁衣。
荆铁衣但笑不语,待所有物品被一一摆置在小女娃们身前一丈许的地板上,才开口道:
“这些东西是给娃儿们‘抓阄’用的,抓阄呢,是中原的一种习俗,用来测试娃儿将来的志向或爱好,当然,这仅是做做参考罢了,你不妨瞧瞧;”
荆无极并没多大好奇,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瞧着。
原本哭喘不休的娃儿们一见到眼前那些“玩意儿”,皆止住了哭泣,开始骚动起来,对她们而言,任何东西都是新奇有趣的玩具。有的迈起短短腿儿、有的手脚并用爬将过来,朝自己喜爱的目标而去。
大部分的娃儿选择的皆是离自己比较近的物品,一到手后便揣在怀里把玩,只有一名娃儿仍然继续颠颠仆仆地往前迈进,那娃儿正是方才引起荆无极注意的冰月小公主。
“无极,你猜,她想拿哪样东西?”荆铁衣跟里微微亮起光,注意到小冰月瞧也没瞧上一眼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荆无极虽然没有答话,却也被挑起一丝好奇心,他倒要看看这娃儿会选什么东西。
嫩绿的小小小身影终于停住不动,一屁股坐了下来,小手忙碌地摸索着她看中意的“玩具”。
荆铁衣与荆无极父子俩同时一愣,小娃儿选中的……正是圣月教镇教宝刀绯月弯刀!那把刀距离娃儿们最远,就在两人脚下不远处。
片刻后,荆铁衣忽地放声大笑,欣喜道:“很好很好,这娃儿挺有意思的!”
小冰月像是被这洪亮的笑声给惊扰了,微皱着眉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黑不溜丢的乌瞳瞧了一会儿荆铁衣后,慢慢移向一旁荆无极身上。
在对上荆无极的脸后,娃儿突地嘻笑一声,圆眼弯成两弧弦月,而后摇摇摆摆地站起身,一只小手不忘扯住系着弯刀的柄穗,就这样拖着刀一步一步左晃晃右晃晃地走向荆无极。
荆无极愣愣地看着她。这、这娃儿到底想干什么?
小小身影抵达“目的地”,小手随即松开,手脚并用地爬上荆无极的腿,圆圆软软的身子左蹭右蹭地蠕动,终于成功地将自己安置在他的大腿上,就见她张开短短双臂,朝他露出一脸甜笑,然后用娇娇软软的童音发出单一的音节——
“抱……抱抱……”
※ ※ ※ ※ ※ ※ ※ ※ ※
圣月宫后殿里,传来刀剑交击的铿然声响。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迅如闪电地飞纵交错,在转瞬间已过了十数招,女子手持弯刀飞旋,男子则挺剑而出,招式虽凌厉迅疾却丝毫不带杀气,足见两人志不在拼命,倒像是在互相切磋武艺。
又过了数十招,男子略胜一筹地打飞女子手中的弯刀,一场较量至此划下句点。
“寒大哥好剑术,冰月受救了!”拱手揖礼,梁善福温婉一笑,转身拾起被击落在地的弯刀。
寒江难得露出笑容。“公主的刀法甚妙,与察兰刚硬的刀路不同,寒江亦不敢小觑!”
梁善福笑容微敛,神情忽然显得有些伤感,低声道:“自有记忆以来,我只使弯刀,别的兵器碰也不碰,义父为此特地请来几位刀法名家,传授我精湛的刀法。”
“你……很想念他吧?”那威远镖局对她不仅有救命、抚养之恩,多年的相处早巳建立了无法割舍的亲情,他明白她心里的感受。
梁善福低垂着眼,徐徐点头:“我是遇袭后被掳到这儿来的,义父他老人家…”·还有大哥、二哥他们一定非常为我担心!”
见她难过,寒江本想开口安慰几句,但却又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
现下局势不明,她既是察兰国公主,又关系着圣女之争,穹苍王绝不会让她离开察兰,而皇太后更是处心积虑想让她消失,要想安然回中原只怕难如登天!
“公主可还记得是什么人掳走你的?”寒江只好转移话题。
梁善福微微凝眉。“掳走我的两名男子是王兄的手下……来到察兰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果然不出他所料!寒江在心里忖思到,穹苍王早知道冰月公主没死,而且还知道她的下落……莫非让他见着了那一晚的事?若真是如此,也真亏得他能沉得住气,等了这么多年才付诸行动!穹苍王果真是个心府深沉之人!
“公主,有件事寒江不知道该不该说!”
“寒大哥有话不妨亘说。”梁善福微笑道。
“寒江认为公主不宜太过信任王上……”停顿了下,神情流露出些许犹豫,最终他仍是直说了:“王上与荆国师素来不睦,寻回公主重夺圣女之位只怕是另有所图,国师他——”
“寒江!”
一道淡柔的声音悠悠传来,止住寒江到口的话语。
寒江微低下头,随即退到一旁。
“真是稀奇呀……你一向不是多话的人啊。”美丽的唇弧似笑非笑,嗓音低柔,神态十分悠闲。
寒江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荆无极淡睨了寒江一眼,下达指令:“你先下去吧。”
“你在生气!”
寒江走后,梁善福直觉脱口而出,尽管他笑意淡淡,神态温和闲适,但她就是可以清楚感觉到他隐隐的怒意。
荆无极微讶地望了她一眼,而后笑道:“我甚少动怒,就算动怒旁人也察觉不出,唯有你……就算分离这么多年,你还是轻易地便能感觉到,我真是感到欣慰
他朝她走近了几步,凉淡的目光已然褪去,眼波温柔地注视着她。
梁善福微微怔住,他的脸在近看之下更加俊美迷人,尤其那双墨蓝眼瞳,幽幽沉沉的,仿若深不可见的暗夜大海,又像是见不着底的漩涡,引人沉沦而不自觉……
这样的人是不好懂的吧!在迷人的表相之下,他的心藏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连她也看不到……胸口怎么突然闷痛了起来……
“月牙儿,你看着我的表情真是有趣啊!若非知道自己长得还不算难看,你眉间的纠结几乎要让我以为我的脸哪里出了问题,才让你看得如此伤神。”
低柔的男声夹带调佩的意味,在她耳畔温温扬起,她蓦地惊醒,双颊迅速飞上两抹淡霞。
“我……我要回房了。”赶忙低下头去,不甚自在地避开他的眼光,可方踏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即挡在她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呢……这几天怎么总觉得你刻意避着我?”悠悠淡淡的语气好似随口提起,并不十分在意,微微闪烁的眼波却又透露了些许不为人知的幽微。
“没、没这回事……”
梁善福赶忙道,不想在他面前承认她确实是有意避着他。自那日跟他说了那一番大胆的话,她事后想起总不免脸红心跳,且暗自懊恼自己到底着了什么魔,竟会对他说出如同告白般的言语!
撇去从前的记忆不谈,她和他仍可说是半个陌生人,她怎会在短短数日里便对他产生爱恋……那种莫名的心悸的感觉是爱恋吧?不同于她与大哥二哥及镖局里兄弟的感情”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男女之情于她是陌生的,而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心动的人,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太唐突了,让她深感困惑!唉,自从听了银霜的话,她的心就开始起了异样,完全不受自己所控制,十岁前的她,对于荆无极到底是怎生的一种情感?
撇开种种恼人的思绪,她有些无措地盯住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你说没有,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荆无极的诸让她不觉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你不介意陪我到园子里走走聊聊吧?”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拒绝吗?梁善福在心里无奈地苦笑了声,随即跟在他身后往后园走去。
走在他身后,她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很高,身形挺拔,行走间步履轻盈,散发着一股优雅从容的温文,雍容中自有威仪……这样的男子世间该是少有吧,也难怪银霜会紧抓不放,拿她当仇人看待!
一路静默无语,除了两人细微的脚步声,她只听见自己比平常稍快且重的心跳声……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仿佛她曾经这样跟在他身后无数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她的过去就像是一团迷雾,她试着回想,得到的却总是支离的片段,无从串联。而他,身为她的师父,对于她的丧失记忆却好似不甚在意,这些日子,他不曾跟她提起从前的事。
他的态度令她好奇,也令她不解。
“荆国师……”她困惑地开口,却招来他不以为然的一瞥,随即主动改口道:“小师父……”双颊微微热起来,想到他要她直呼他的名……无极……她怕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为什么你从不跟我提过去的事?难道你不希望我早日找回从前的记忆?”
荆无极停下脚步,而后徐徐回首,笑望着她问道:“你呢?你很想找回以前的记忆吗?”
梁善福愣了一下。原本她并不十分在意能否找回从前的记忆,但,在明白自己的过往与他密切相关后,她竟变得迫切地想要知道……
“月牙儿,忘记也许反而对你比较好!。”他别有深意地续道:“回忆有苦有乐,一旦你回复记忆,不管好的不好的,全都会一一浮现,你能坦然接受吗?”
他的话让她的心蓦地惊跳了下!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怔忡了好一会儿,她深吸口气,迎视他的眼;“我不怕!我讨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更讨厌忘记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凝蹙的眉眼显得有些固执,荆无极不由得笑叹了声:“真是伤脑筋啊……你这固执的性子真教人没辙!”半是无奈,半是疼宠的语气。
他俊美的笑颜令梁善福心神蓦然一蔼,好怀念啊……这样的笑脸,从前她耍鞍拗脾气时,他总是这么说她……
“从前你也是这么说我的……”她不觉恍神哺语。
荆无极闻言,身形微微僵住,唇边的笑缓缓隐去;“你想起什么了吗?”
脑子里跳跃着零碎的片段,她恍惚地望着他,喃喃道;“你的笑脸……我好喜欢你对我笑……好喜欢跟在你身后—…希望能永远跟着你……”
蓝眸闪过一抹幽光,美丽的唇弧再度扬起一抹温柔的笑,他伸出长指轻抚她犹自怔茫的小脸,柔声道:
“你这么爱跟着我,那么……我许你跟一辈子,可好?”
迷蒙的水眸轻眨了数下,梁善福缓缓回过神,他的话一字字清清楚楚地渗进她脑里,心蓦地狂跳了下,跟着窜上一股无以名之的喜悦。
无暇思索这份喜悦由何而采,她点头便要应允,不料他却伸指抵住她的唇——
“如果你恢复了记忆,心意依然不变的话……”
※ ※ ※ ※ ※ ※ ※ ※ ※
荆无极十五岁——
“小师父,等等我……”
娇嫩的童音自少年身后不远处传采,少年微蹙起眉,想置之不理,脚步却仍是不自觉地缓了下来,身后的小小身影紧追不舍。
“哎哟!”一声闷喊伴随身体跌落地面的声响,少年不由得停住脚步。
徐徐转身,美丽的蓝眸微徽眯起,冷冷望着扑跌在他面前,正蹶着小屁股亲吻大地的小小人儿。
短短的腿儿缩了缩,小手缓缓撑起,不一会儿,小人儿已从地上爬起,朝少年露出一抹憨笑,就见一张圆白脸蛋沾污了好大半,光洁的额头还擦破了皮,渗出几许血丝。
少年的浓眉不觉又纠紧了些,心里顿起浮躁,微愠道:“谁让你用跑的,这么摔,不疼吗?”
“不疼、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小人儿露齿一笑,举起小手便要往额头擦去——
“别动!”少年微扬高声音喝止道,神情有些恼。“不许用手去擦!”
短短的小手停在半空中,眼儿睁得圆圆大大的,随即赶紧放下手,露出乖顺的笑:“月儿听师父的话,不擦。”
少年不发一语转身继续往前走,行进的脚步却缓慢了许多,让身后的小人儿不即不离地跟着他。
走进书房,他立即取来干净的白布沾了些清水,朝她命令道:“过来这儿坐下。”
小人儿喜滋滋地照着他的话做,抬起亮晶晶的大眼对着他咧嘴笑。
“现在是午睡的时间,下午还要上课,你不睡觉去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沉下脸训道,一边为她拭去额头的脏污与血迹,微眯的眼在瞥及她因忍着痛而绉拧的小鼻头,手边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很痛是吧?这就是不听话的后果!”嘴里念着,他仍是小心翼翼替她抹上药膏。
“月儿不痛……小师父别生气……”圆滚滚的眼儿偷觑着他努嘴道:“我、我不想睡午觉……月儿想跟着小师父。”
处理完毕她的伤口,少年站起身走向书案,冷淡地道:“我要看书,没时间陪你玩。”说罢,径自坐下,翻开书籍阅览,没再理会那眨巴着眼跟在身旁的小人儿。
她倒也没吵他,只是忙碌地在他周身绕来绕去,一会儿爬上椅凳子,手肘抵在书案上支着两颊盯着他,一会儿溜到他腿边磨蹭。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咿呀”一声被打开来,走进一道高大的身影。
“无极,冰月娃儿是不是又跑来这儿了?”荆铁衣笑眯着眼问道。
荆无极没有回答,书案下却微微起了一阵骚动,随即探出一颗圆圆头颅。
“大师父,我不睡觉,你别抓我回去!”小冰月嘟着嘴道。
荆铁衣呵呵笑道:“大师父不抓你回去,可是你老是跟着小师父怎么可以?”
“月儿不吵,为什么不可以?”娇软的声音有些不服气。
“冰月娃儿,你这么喜欢小师父,想要天天都跟着他吗?”荆铁衣老顽童性子一起,忍不住说话逗她。
小冰月点点头,小手还揪着荆无极的衣摆。
“天天跟,要跟多久?”
小脑袋瓜很认真地思考了下:“跟到月儿长大!”
“这样啊……那长大以后呢?”
六岁的娃儿显然没想那么多,只是皱着眉头望着他。
“依大师父说,长大之后你可就不许跟了。”荆铁依故意板着脸道。
“为什么?”微微鼓起的脸颊红咚咚的,煞是可爱,嘟起的嘴显示小人儿很不开心。
“长大之后,月儿就是个大姑娘啦,怎么可以再天天跟着小师父?”
“月儿不当大姑娘!”小冰月生气地跺脚。
荆铁衣瞧得好不开怀,这娃儿逗起来真是有趣得紧,让他忘却一堆令人烦恼的事。
“月儿想不想永远跟着小师父呀?”他一步一步引小娃儿人瓮。
这话一出口,原本径自览书毫不理会一大一小对话的荆无极,蓦地自书籍中抬起头,微眯起眼瞪向自己的爹爹。
荆铁衣装做没看见儿子明显带着警告的眼神,笑嘻嘻地望着小冰月,等着她回答。
小冰月抬头直盯着荆无极,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后转而望向荆铁衣,朝他猛点着头。
“很好!大师父就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向她招了招手,小冰月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只要月儿成了小师父的新娘,就可以永远跟着小师父啦!”
哈哈!亲亲吾儿,你逃不了啦!
“新娘是什么?月儿不懂。”圆圆的眼儿不解地盯着荆铁衣。
“新娘子就是要跟小师父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人!”见小娃儿仍是一脸呆愣,他索性简短道:“就是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的人,这样你懂了吧?”
小冰月似懂非懂地点头,旋即却又发愁地绉拧了‘张粉嫩小脸:“大师父,月儿要怎样才能成为小师父的新娘?”
荆铁衣撇开脸,避开儿子那已转变成吃人似的,凶猛目光,径自回答:
“这事简单得很,只要你赢得圣女之位,就能成为小师父的新娘啦!所以,月儿从今天起要好好努力,知道吗?”
小冰月看看荆铁衣,又瞧瞧荆无极,不知道是不是真弄懂了,忽地跑向荆无极,窝进他的两腿间,双手抱着他,抬起亮闪闪的大眼瞅着他咧嘴笑道道:
“月儿要当圣女,月儿要当小师父的新娘……”
※ ※ ※ ※ ※ ※ ※ ※ ※
即使失去了记忆,她的心意依然未变!
暗夜里,荆无极白色的身影矗立于敞开的窗边,光明正大掠进的风扬起衣袍,在微弱的月光下,似乎也拂动了他的表情。
儿时的童言童语,她竟当真了,而他……也几乎要当真了呢!她因此差点送掉了一条命,他虽不舍,却不能不舍得!
他得承认自爹死去、自己继掌圣月教的那一日起,他的心变得冷硬而无情,当时诡变的情势让他确定自己必须走的路,他做事一向有计划、也有远见,对于自己决定的事从不迟疑、后悔,而她的存在确实会成为他的阻碍,所以他选择牺牲了她。
他对她算是狠心吧?
那一刀虽没要了她的命,却足以将她对他的感情连根刨除!
后悔吗?并不!他很清楚即使再重采一次,他依然会下手……只是啊……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的心竟然也会害怕……怕她想起那一晓的事……
为什么怕呢?是怕她恨他?
优美的唇形不觉浮上一抹微带苦涩的笑。他没教过她爱人,她却很有可能因他而懂得恨……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几乎要以为你也同我一样,为穹苍丢出的难题而伤神哩!”
柔媚的女声随着夜风一同拂过他耳际,搅扰了他的思绪。
淡淡月光下的俊颜并无惊讶之色,有的只是被打扰的不悦。
“皇太后纡尊降贵于深夜造访无极,不知有何见教?”冷淡的声音与背对的身影显示出主人没有谈话的兴味。
“不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庆妃不悦地挑眉。“我来,只是为了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荆无极徐徐转身,淡笑道:“无极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呢!”
庆妃有备而来,柔声道:“无极,咱们一直都合作得不错,察兰也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冰月丫头的出现对你对我都不利,你若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怎么做!”
温雅的笑颜颇感伤神地凝敛,似是十分为难:“太后,请恕无极愚昧,着实不知该怎么做。”
“你——”庆妃强压下怒气,冷声道:“你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当年你是怎么让那丫头消失的,现在就让她再消失一次,相信对你来说并不困难!”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今时非往日,无极恐怕无能为力!”唇边笑意依然,低垂的蓝眸却在瞬间潋过一抹冷光。
庆妃眯起眼:“你的意思是你要与我为敌?”
“无极不敢!”
庆妃冷哼一声:“别以为你现在护着那丫头就能安枕无忧,她若知道当年是谁捅了她心窝一刀,你这国师的位子只怕仍然坐不长久!”
“无极的事不劳太后费神。”丝毫没将她的威胁放在心里。
“很好!你既有你的打算,那么我也无须再念及旧情!”庆妃咬牙道:“我会让你后悔背弃我!”说罢,怫然甩袖离去。
再度恢复静寂的长夜,幽幽响起一声叹息,跟着传来冷魅的低语:
“真是伤脑筋呀……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这国师之位,我可是一点也不恋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