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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情 第七章

  纤纤素手抚上苏放的脸庞,要将这张绝俊的脸刻人心里。

  苏放……莫怪我使计讹你,实在是有太多的顾忌啊!

  你可以陪我生、陪我死,那庄里上上下下百余人口呢?教他们何去何从?

  在杜薇的认知里,在这种世局里官大势就大,酒庄虽然是天下第一庄,可现在毕竟不是要闹造反,官字两个口,民争得过官吗?再者,指腹为婚是无法抹灭的烙印哪!

  苏放……杜薇吻上他无意识的唇。不让你见着我狠毒的一面,是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的好,我的美。这样我的牺牲才不会白费……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好不容易学到天堂顶端时又一脚将她踹下?

  在李申出现之后,她才惊觉先前的活泼开朗都是过于放纵的!命薄的人终究没有欢愉的本钱,她透支了此生所有的幸福,所以该用命来偿还!

  是这样吗?因此就连想要默默地与心爱的人终老一生都是奢求?

  此时的杜薇再理智不过了。没有来得及嫁给苏放虽然令人遗憾,但至少她曾真正开心地活过一年。

  这一年的甜蜜值得自己慢慢回味--即便是在黄泉路上--拥有苏放的爱,她知道自己不会孤寂。

  隐约传来梆子声响,四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李申就要来接她。果真是良宵苦短,教人伤痛欲绝!

  杜薇俯身,细细亲吻他的眉,他的眼,他柔细的发丝。感伤地拥着他,让不着寸缕的两人紧紧相偎,贴在他胸前,倾听规律的心跳声。她要完完整整地沾染上他的气息,牢牢地记住他的怀抱,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勇气走进丑恶的李家!

  她的刚烈在投江之际就已表露无遗,骨子里如此刚烈的女子,自然有她的处理方法。

  时间到了!

  杜薇恋恋不舍地起身,帮他妥善盖好锦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缓缓地着装,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边。

  苏放、苏放、苏放……杜薇痛苦地呢喃。如若上苍垂怜,我们终将有缘厮首,万一……

  你就忘了我吧!

  门扉阖上,杜薇闭上眼晴,两串珠泪由颊边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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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锣鼓喧天!

  大红花轿来到酒庄门前,李申坐于马上,一见到伊人出来赶紧堆满笑脸迎上前去。

  “娘子!你怎么周身素白?”这酒庄就不会帮衬帮衬吗?瞧!他堂堂也是李布政使的儿子,今儿个这么大喜的日子居然让新嫁娘穿了个雪白,不是惹人晦气嘛!

  杜薇冷冷回答:“我还不是你的娘子!”

  当场吃了个牌头,李申也不介意,有美女为妻,还有富可敌国的丰富妆奁,就算要他当众出丑也甘之如怡!

  “咦?”李申左顾右盼:“杜小姐没有行李?”那百宝箱呢?

  杜薇知道他的意思,冷哼一声:“不是早告诉你已经丢了?如今我子然一身!”

  这鬼丫头!到现在还嘴硬!无妨,等成亲之后,当了李家人看她拿不拿出来!

  李申还是那副虚伪的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启程吧!”百宝箱何其珍贯,怎么可能说丢便丢!当初她不也瞒着他好苦!看来应该是已经妥善收藏好了。

  杜薇撇开他搀扶的手,冷声问道:“你可曾违约?”昨天遣迎春去找他之前,杜薇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修书一封,要迎春在李申拒绝退婚之后将信交给他。

  她会速战速决,因为酒庄的安危是最大的考虑。

  “我可以对天发誓!”李申伸出手掌:“李府无人知道从何处迎娶杜小姐,这些轿夫也都是临时延请,杜小姐下轿之后他们都将立刻返乡,不会稍做停留。瞧!我连媒人都没敢带来呢!”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神秘,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让爹知道这段时间她都躲在酒庄里,岂不气炸。

  反正只要人娶进门了,财宝也归他了,她有任何奇怪的要求他都照单全收。

  杜薇点头。既然已将酒庄撇清,就没有挂虑了。她转身就要离去。

  一旁的李管事连忙喊住:“杜小姐请等等!”

  他再也忍不住了!喧杂的锣鼓声居然没能把庄主吵醒,据小厮回报说庄主像是醉了。庄主是不醉的酒王哪!怎么会在这种紧急的时候醉了!?

  酒庄并不把区区的李布政使放在眼里,然而杜姑娘似乎是自愿离去的。但是如果不能尽力留下她,他将何以对庄主交代!

  李管事冲到杜薇面前:“请杜姑娘藉一步说话。”

  李申哇哇大叫,却在杜白点头之际对李管事忿忿说道:“好吧!不过可别太久!”

  他们两人走到一旁李申不能听见的距离之外。

  李管事好言相劝:“杜姑娘,庄主与您的婚事已在筹划当中,您这一走……属下实在难以交代!”

  杜薇幽幽回答:“我跟他之间不会有婚事了。”此去怕……再无生天哪!

  看出她眼里的幽凄,李管事连忙说明:“庄主外表看来忽醒忽狂,实则思绪清明。任何事在他脑里都有定数,成亲之事绝非突然之间草率决定。”怕她不信,他接清说,“事实上庄主早在初次带你到酒窖就等于表明你是酒庄未来女主人了。”

  杜薇讶然,与苏放互诉情衷还是昨天的事。在窖里他就有了共度一生的打算?看不出端倪呀!

  见她似乎有些动摇,李管事说:“是真的。庄主内敛,虽然啥也没提,但是酿酒重地是不能有闲杂女子进入的,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传说女人善妒,酿酒过程让女人插手会酿出酸酒,因此除了庄主大人之外,就连庄里的女眷都不能进人酒窖。而您不仅得以进人酒客,还参与酿酒过程。杜姑娘,庄主对你的心意可见一斑呵!听属下的劝:别放下这样好的姻缘而铸成大错啊!”

  回首相处的种种,他的百般呵护,他的溺爱疼惜……

  如果,如果他们在李申寻来之前就已完婚……

  一切都迟了……

  回头,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杜薇笑的凄楚。这错,早在初生之时就已铸下。“不是我要找错,而是这错自个儿寻来了啊!”

  “杜姑娘……”李管事词穷。李府这等阵仗,断然不可能愿意留下新娘的。唉!要是庄主在就好了!偏偏所有的人都在窖里,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管事仍不放弃:“如果杜姑娘不愿意,属下能够保护您!”

  不能再犹豫了!杜薇只当他是一片忠心,“李管事,庄主喝的是百花醉,待我走后半日,将屋内的那盆长白山西风花端出,再喂庄主喝下醒酒茶他就会醒来的。只是,功力要完全恢复恐怕还需三日光景。”这么做是为了防着苏放替她出头,这是她的问题,理该由她自己解决。

  原来是百花醉加上长白山的西风花!难怪即便是浸在酒里都不会醉的庄主竟然会沉醉不醒!

  都怪庄主将一身绝学垂无保留地传给了她!

  “杜姑娘……”李管事百般不舍,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呵!竟被硬生生地拆开!

  李申等得不耐,扬声问道;“说那么久,够了没有!”

  杜薇小声叮咛:“切记!等我走后半日再移开西风花。早了,只怕害到庄主!我的问题,不是他能顶得下来的。酒庄与我孰轻孰重,你该明白,这酒庄上上下下的人命都抓在你手上了!”她加立语气,不让李管事有半点的犹豫。

  李申已然走近,杜薇再度交代:“切记!”

  “切记什么?”李申好奇问道。

  杜薇淡然回答:“没什么,不过是想起窖里有些酒时候还没到不能开封,特地提醒李管事罢了。”

  李管事忙应:“没错。杜姑娘请放心,时候到了属下才会处理。”既然杜姑娘说的这么严重,为人下属的是该护住主子不让他身处险地。

  他以为杜薇是在全盘考虑透彻之后下的决定。却没想到居然一直没有人告诉杜薇:酒庄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他们也都不曾提起万岁爷对苏放的惺惶相惜。

  惯常的不露锋芒,却纠葛出令人扼腕的遗憾……

  得到他的承诺,杜薇终于释然。

  李申只道他们在谈酿酒,兴冲冲地说:“听说酒庄里有些极品好酒,专门用来上贡的,是不是?”酒色财气,他是无一不爱啊!

  “李管事,我房里还有一壶仅剩下的玉冰烧,劳驾你帮我取来。”他既然爱酒,她就给他一壶永难忘怀的酒。

  “是。”李管事立刻取来,交给垂涎三尺的李申。

  李申小心捧着琉璃瓶装的玉冰烧。这仅剩的、万金难买的玉冰烧耶!第一酿几乎全贡进京里了!

  杜薇走进花轿,放下布帘前突然交代:“李大哥,玉冰烧你且小心看着,等喝交杯酒时小妹再亲自教你开瓶。”

  “好!”李申因为她难得的和颜悦色喜上眉梢:“我会小心地捧着。”

  洞房花烛夜,有天下名酒还有数不尽的珍宝……人间美事全叫他李申一人独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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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当朝要员,李布政使长公子的婚礼却十分简单,一顶大红花轿到门口,未戴红盖头、未着嫁衣的杜薇由轿中走出,径自进入李府。

  李申贴付些额外的红钱,打发轿夫们离开,跟着匆匆忙忙地赶在杜薇身后进大厅。

  昨夜才收到紧急传书通知的李布政使纵然有些许娶媳的愉悦,也都在看见杜薇脸上的冷凝及气喘吁吁的儿子之后化为乌有。

  他用力一拍扶手,“成何体统!这是成何体统!”白衣素服地进门,是存心寻他晦气的吗?

  立于身畔的蓝夫人立刻拍拍他的胸前,娇声说:“大人就别生气了,这杜家千金逃难许久,落魄些也是常情,您要多担待些!”说完掩嘴偷笑。

  在杜尚书府还兴盛时,经常风闻杜府千金婉约贤慧,今日一看,美则美矣,可哪有半分的娴淑模样?这传言毕竟夸大!

  李布政使瞥见杜薇一脸的倨傲,严厉地责备:“你是小辈,难道进我李家门不需要跟翁姑行礼磕头?”真是太无礼了!杜兄不知道是如何教育闺女的。

  杜薇前进一步,微微福身:“侄女给李世伯、李夫人请安。”他好歹是长辈,她也只愿意行以晚辈之礼。

  “你!”李布政使怒斥,“你该行的是敬翁的磕头大礼!你究竟还懂不懂分寸?这段日子以来,居然把你塑造成粗鄙村妇,如此何以进我李家门,做我李家妇!”

  杜薇抬头直视着李布政使,亮湛湛的眸子里两朵火花闪烁,不卑不亢地说:

  “杜府遭难时,敢问:世伯可曾仗义执言?杜薇流离失所时,李府可曾派人找寻?”两句话逼问得李布政使面有惭色。要骂她没家教,先反省自己是不是贪生怕死、不仁不义!“如今先严先慈俱以辞世,杜薇亦无心高攀李府富贵,还请世伯成全,撤了这婚约吧!”

  “这……”李布政使沉吟着。自己的儿子李申一表人才,他日殿试有成,龙门一跃,莫说是皇亲国戚要来攀亲,就是想当驸马爷也不是没有可能。杜薇人虽绝美,终究是个落难千金,倘若让她占住了主妻的位子,谁还会愿意下嫁李申?就算是两人位同平妻也辱没了公主啊!

  李申见父亲有些动摇,连忙上前:“父亲从小便教导孩儿要守信重诺,今日李杜两家有指腹为婚之义,孩儿对杜小姐亦倾心非常,还请父亲成全!”

  百宝箱的事李申不曾提起,他想要独吞那些珠宝,再也不要跟家里拿钱、看人脸色。于是他言恳辞切地央求李布政使同意。好不容易杜薇都进门了,他可不要让这大鱼溜走!

  蓝夫人见李布政使为难,附耳悄声说:“老爷,妾身以为不妨顺着大少爷的意思。反正李府悄俏地办喜事并未惊动旁人,只当是在纳妾;他日大少爷若有意再娶,杜小姐愿意屈居小妻便罢,如若不愿,那再行休离便是。”这就是她打的主意,所以才刻意地简化婚礼。在李府,她只要圆了上下两代的意思,让李布政使及李申都感激,就可以巩固她当家主母的地位屹立不摇。人老珠黄,如果没有几分手腕,如何生存?

  至于不驯的杜家千金,只好对不起她了!

  杜薇冷眼看着其它三人的各怀鬼胎,忍不住怀念起酒庄里直率坦诚的众人。

  她不在乎婚礼简陋如纳妾,这样更好,不至于将事情闹得太大无法收拾。

  妄想攀龙附凤的李布政使,善于权谋心计的蓝夫人,贪慕荣华富贵的李申。这一家!

  如果没有投江过,没有认识苏放……她该甘于现状的,因为无从比较啊!只是,已走过这一遭,教她如何受得了这样虚荣的翁姑、丈夫?如何在这样的家族里生存?

  都是教苏放给惯的!

  苏放……无意识地抚着手上的玉镯,杜薇万分艰难地把他藏在心底深处。这当下,忆起他的温柔、他的……爱,只会更让她下不了手!

  为了自己坎坷的命运,已流过太多的泪,也曾怨过爹娘颟顸,竟配了这等姻缘给她。然而造化弄人,既不甘于随波逐流,只得选择玉石俱焚!

  这身子这心……只愿给苏放啊!

  杜蔽心里仍存有一丝期望,如果李布政使愿意解除婚约,那--就能还她自由之身了!所以她故意不驯。

  “也罢!”李布政使故意漠视杜薇的心意,拂袖而起:“申儿,既是你自己所选,你就看着办吧!”

  蓝夫人搀着李布政使进内屋。没有主婚、不拜天地,算是给新妇的下马威,也给日后正室入门时留些余地。

  聪慧的杜薇又哪里会看不透呢?他们只顾着为往后铺路,却不留片瓦余地给她啊!

  这家人,果真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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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申引着杜薇进房,房里张灯结彩,颇有几分喜气。

  其实,他对娇媚的杜薇也有几分情意,加上逼她投江理亏于前,才处处让她。他也不是没探听到酒庄庄主与杜薇之间有几分暧昧,然而利字当头,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李布政使一直以为李申聪颖,来日平步青云自是可期,不知他天资敏捷却好逸恶劳。门墙高筑的太学院根本关不住他,早就学会了用钱贿赂守卫放他出去寻花问柳,遇有考试则买通同学为他护航,甭说殿试,就连初举都不见得过得了!

  这就是他处心积虑要找到杜薇的原因。唯有将杜薇的百宝箱据为己有,才能确保他下半辈子能挥霍无虞。

  “娘子。”李申试唤,见杜薇似未反对,便壮着胆子说,“让你受委屈了,爹跟二娘那边我会再找机会跟他们说明的。”他也知道李布攻使及蓝夫人心里打什么主意,不过以他不学无术的行径看来,想娶到公主谈何容易?杜薇的美貌已然冠绝天下,再加上丰富的宝物,虽然曾经沦落风尘,然而当他的正妻已是有余!

  杜薇摇头,“我不在乎,李申,我想问的是……你真的非娶我吗?”

  “当然!”李申毫不犹豫的说。

  杜薇直视着他:“娶我,还是娶百宝箱?”如果百宝箱还在,她会毫不犹豫的拿它换回自由!

  见李申支吾以对,她再问:“如果百宝箱与我,只能二者择一,你选哪一个?”

  李申不解:“百宝箱是你的,何必硬要我做抉择?”

  那就是还不死心了。杜薇轻叹一声:“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百宝箱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地永沉于黑江之中,不见天日了。”

  李申大惊:“怎么可能?那日我明明见你抱个死紧,怎么可能松手!?”

  唉!真是执迷不悟!“苏放救我时实在无力连百宝箱一同搬起,因此他选择抛下百宝箱。”

  李申大喊:“不可能!不可能!这不会是真的!”他掀着杜薇的肩头使劲据晃:“会不会是苏放私吞?一定是的!百宝箱价值连城,他病了才会把它丢回去!”

  就是这份豁达让人倾心啊!杜薇被李申摇得头晕,扬起声音:“够了!你放手!”他的靠近令人恶心!

  李申住手,愣愣地看着口吻严厉的杜薇。

  杜薇正色问道:“如果没有百宝箱你还愿意娶我?”她必须确定他真的无可救药。

  李申点头:“那是当然,等明天我再带你回酒庄讨回我们的百宝箱。”他不相信真的有人会把到手的百宝箱给丢了,百宝箱是杜薇的,只要杜薇成了他的妻子,还怕酒庄不交出百宝箱吗?

  杜薇闭上眼晴。真的无法挽回了。她原本期望李申在获知原委之后会愿意放她回苏放身边。是贪念害了他,是命运逼得她不得不如此,怨天哪!

  再睁开眼时她一脸粲然,“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再怎么简陋省事,也该喝杯交杯酒吧!”

  李申让她少见的柔媚震得晕头转向,“对对对!”他从腰间取出五彩琉璃瓶装的玉冰烧,“这就权充我们的交杯酒可好?”

  “嗯!”杜薇低头,长长的睫毛掩去她眼里的锐利光芒。

  李申取来案头的两只酒杯,杜薇柔荑轻启,拿起琉璃酒瓶上的玉瓶盖。时间,整个房里酒气充斥。

  李申赞叹:“果然是名酒!光闻到这味道就令人飘飘欲仙。”

  杜薇倒了两杯酒,还来不及说话,李申就拿起其中一杯:“我肚子里的酒虫饿了,我先喂它一喂。”就在迅雷之间一饮而尽。玉冰烧是天子喝的酒啊!

  杜薇来不及阻止,或者根本不曾想要阻止,眼睁睁的看着他晕死过去。

  她低声的在李申耳边说:这是千日醉,不是玉冰烧。存心让你醉上千日,你若福大,千日后自会自动苏醒;如果……李布政使以为你毫无生机、将你葬了,那么,也是你的命……

  怨不得她啊!

  她数次让他抉择,他偏偏贪财、贪酒!这才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杜薇环顾新房,如果,不曾被抄家,是在爹娘的祝福之下风风光光嫁人李府,不曾见识过李申的丑态,不曾感受苏放的情……那么此时她该是自以为幸福的新娘子了。

  可偏偏让她看尽这一切,教人如何能够甘心嫁入李府!?

  不甘被逼,偏又被逼,这才起了玉石俱焚的念头。今生今世,除了苏放,没有人能够拥有她!

  缓缓的,杜薇执起剩余的另一杯酒。唯有两个人都不明原因的晕死过去,才能不起疑窦。

  她心里明白,其实如果愿意跟苏放求援,事情不致弄到这么难以收拾,至少他应该会愿意拿出一笔巨额的金钱给李申做个了断。但--

  就是骨子里的那股桀傲害了她呀!

  从相识以来,一直是苏放在付出,除了仅存的天赋美貌,她还拿得出什么呢?

  家被抄了,百宝箱沉了,一文不名加上身无分文的她己经高攀,又如何还能厚颜开口要苏放帮忙解决婚约?

  就算苏放甘之如饴,她也开不了口啊!

  一身傲骨是爹爹的翻版,在被杖责时他老人家宁死也不肯屈服呀!

  所以她决定自己解决,以她的方法。

  苏放……别了!一千个日子,三年的光阴,李布政使决计熬不到那时侯就会将他们两人埋了。她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而她这在家克父、入门克夫的恶煞,想必不得善终吧!

  管他的,死了便死绝了!管他后事如何发落!

  苏放……永、别、了!

  举起酒杯,杜薇正要一饮而尽之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妹子!”

  杜薇转头,竟然是--梅姊姊!

  梅九娘飞奔过来,撞掉杜薇手中的杯子,紧紧搂着她,兴奋地直叫:“你真的没死!我终于还能再见你一面!”

  杜薇同样激动地抱紧梅九娘:“姊姊!”梅姊姊啊!以为此生将无缘再见一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迎春告诉我的。”梅九娘细细端详杜薇:“一年不见,妹子美多了!”说完又紧紧抱住杜薇,“你急坏姊姊了!”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姊姊……”杜薇喉头像哽住似的,说不出其它的话来。她又救了她一次!

  迎春怯生生地站在旁边:“小姐……”

  杜薇看着这忠心的丫环,柔声说:“迎春,……委屈你了!”

  迎春诡在她面前,一劲的摇头:“不委屈、迎春不委屈!要不是迎春带李公子去酒庄,也不会给小姐惹来这许多的麻烦!都是迎春的错!”迎春使劲地自掌嘴巴。经过梅小姐一点,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疼她的小姐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杜薇不舍地扶起迎春:“不怪你,真的!都是我自己的命。”主仆二人拥在一块。

  梅九娘吸吸鼻子:“迎春哭哭啼啼地回来,我就知道事有蹊跷。她与你共过患难,你怎么可能翻脸不认人,硬把她撵走?后来又知道你居然答应嫁给李申,这才匆匆忙忙的赶到李府。”她突然想起,四处找寻:“那李申呢?怎么不见了?”

  杜薇指指地上。

  “唉唷!”梅九娘大叫:“他是醉了还是怎地?这象话吗?”难怪一进门就闻到浓厚的酒味!

  梅九娘气不过,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走到李申身边,壶嘴直接往他嘴里灌:“爱喝酒是吗?我今儿个就让你醉死!”还把剩余的酒全洒在李申身上,一滴不剩。末了还把酒壶用力一甩,丢到墙壁--碎了。

  杜薇睁大眼晴,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门丁紧急通报,说相国千金执意进府找人,他们不敢轻拦,只好放行。李布政使一听大惊,立刻前来探视。他掩鼻走进房里,见到烂醉如泥的李申,生气的大吼:“这是怎么回事?”堂堂的太学生竟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转身唤来家丁:“快把大少爷扶到床上,真是成何体统!”

  梅九娘低头四处挥挥身上的尘埃,若无其事的说:“就是说嘛!我们才一进门就看见李公子醉倒在地上。唉!这酒量差不可耻,酒品差可就没药救罗!”

  “你!”李布政使气得吹胡子瞪眼。相国这个义女像跟他有仇似的,上回相国邀宴,她也是当众调侃不留一丝余地!

  梅九娘做了个鬼脸不理他,转身拉住惊讶万分的杜薇:“妹子,我们走!”

  李布政使沉声说道:“她是我们李家的熄妇儿,谁说要带她走!”因为相国的关系,他对梅九娘始终百般忍让,但她居然堂而皇之的要将杜薇带走就未免欺人太甚!

  “咦?妹子,你何时成为李家的媳妇的?”梅九娘佯装讶异的问:“李府一没发帖、二没宴客的,像是在办喜事吗?”

  像是没瞧见李布政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梅九娘依旧好整以暇地在虎口捻须:“我这妹子虽然流落风尘,好歹也曾是京城名花,就算是妾室吧,也不该草草将人接进李府就算了事。难不成李大人官高欺民?”

  “你!”李布政使气得火冒三丈:“杜薇乃是已故杜尚书之女,你休要胡说!”

  “唷!原来李公子没跟您说杜薇就是杜十娘呀!这杜十娘想必李大人并不陌生,当初李大人还为了我妹子险些要与李公子断绝父子关系呢!”梅九娘句句讥诮。

  杜薇拉拉梅九娘,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姊姊待他情深意重,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再连累梅九娘。

  梅九娘摇头,悄声说道;“别急,我自有分寸。”

  李布政使猛然想起一年前儿子流连花街,不就是为了杜十娘吗?一双锐眼盯若杜薇瞧,原来她就是杜十娘!无怪乎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如果她还有半分羞耻心,在杜夫人偕同一干女眷自缢以全节之时就不该茍且偷生;再不然即便逃难期间无以为度再怎么困难也不该自甘堕落,这样毫无节操的女子简直败坏门庭!

  他们骗得他好苦啊!就算杜家与他们曾经有过定亲之意,在杜薇堕落烟花的时侯就已烟消云放,一介青楼女子也敢污他李家门风!

  一旁察言观色后的蓝夫人建言:“老爷,本来妾身是想:既然大少爷执意如此,为了免去争端,也只好顶着他的意思让杜薇进门,可是如今杜薇居然是艳名远播的杜十娘,依妾身看……老爷可得三思啊!”方才在大厅是她力劝杜薇进门,如今她立刻撤清,免得因为这个狐狸精而惹祸上身,遭李布政使迁怒。

  李布政使沉下声音问:“夫人的意思是……”这时侯他已方寸大乱,蓝儿一向聪明绝顶,更能体察他的意思,因此他想问问她的意见。

  蓝夫人喜上眉梢,连忙倾身过去说:“是。妾身以为虽然杜家与我有秦晋之约,然而当初是在门当户对的情况下指腹为婚的。如今且不说杜家破落垂败,光杜十娘的污名就足以让我们理直气壮地解除婚约而无愧于悠悠众口。况且大少爷为了杜十娘流连花街、不学功名,长久下来实非良策。这杜十娘……是祸端啊!”

  不理会他们的嘀咕,梅九娘没好气的说:“贵公子酒气熏天,我们快受不了了。敢问李大人,我这妹子可以离开了吗?”

  李布政使正待发作,蓝夫人连忙在他耳边轻声的说:“老爷请息怒。梅九娘虽然刁蛮尖酸,可总还是张相国的义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可别撕破脸难看啊!”

  见李布政使没说话,梅九娘牵起杜薇的手就往外走:“我带我妹子回相国府了。告辞,后会无期。”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慢着。”李布政使板着脸说:“令尊与我的戏言就此一笔勾消。尔后阳关道、独木桥各不相干!”他将指腹为婚界定为  '戏言'是为了杜绝日后再有争议。

  杜薇释怀;轻轻点头:“世伯放心,杜薇此后与李家毫无爪葛。”水眸瞄向床上酣醉不醒的李申:“这李公子……”

  “区区酒醉不劳杜小姐费心!”李布政使冷冷打断她的话。

  唉!她原本是想大发慈悲告诉他李申喝的是千日醉,他既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便罢了。这样也好,否则难保李布政使在忿怒攻心的状况下做出不利于酒庄的事。

  杜薇深深地叹息。走到这步田地,李申,你得怪自己!

  梅九娘不清楚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了她还在磨蹭些什么,拉拉她:“走吧!”她们三人离开李府,也离开所有的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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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相国府的梅苑中久别重逢的杜薇与梅九娘坐在石桌前流泪叙旧。

  梅九娘揪着衣襟惊呼:“原来你原本打算玉石俱焚!天哪!如果我再晚一步,你不就要喝下千日醉了?”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她忍不住骂道,“你怎么那么傻!”

  杜薇笑得凄婉:“李申一心一意要夺得百宝箱,如果不假意允婚,难过要我坐视酒庄与李布政使直接冲突?可我又实在无法委身于李申,除了这样做,我没有其它的办法可想了。”

  梅九娘心疼地说:“所以你才会严词骂走迎春,为的是不要牵连到她。”善良的妹子啊!

  杜薇轻轻点头,拍拍站在她身旁己经哭得凄惨的迎春,柔声地说:“迎春,对不起。我知过把你赶走你会自责不已,但是那总好过陪我入虎穴吧!”

  迎春跪在她跟前:“小姐!只要能跟着小姐,别说是死,就是要迎春上刀山、下油锅,迎春也绝无一句怨言!”

  “迎春!”迎春的忠心让杜薇感动。主仆二人相拥对泣。

  “好了好了,看你们这样我的鼻头都酸了!”梅九娘温柔地替哭得梨花带雨的杜薇拭去泪痕:“总也是云过天青,我们大家都甭哭了!啊!李申喝一杯千日醉就要醉上千日,那我呼噜噜的灌了他好几大口会怎么样?”没有关心内疚,纯粹是好奇。那种败类,死了就算了!

  杜薇锁起娥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据酒庄里的古书记载:从狄希酿出千日醉以来只有一个叫玄石的人曾经喝过一口,接着便醉上三年不醒,家人一筹莫展,伤心之余只好将他入殓。后来还是狄希三年后开棺救出他的。很玄,是吗?”

  梅九娘和迎春听得目瞪口呆的。梅九娘说:“喔喔!那我看李申凶多吉少了!真是恶有恶报!”她突然想起:“妹子!你就不怕李府将你下葬,变成活埋!?”天哪!幸亏她及时赶到!

  杜薇微笑。就是存心被活埋才是“玉百俱焚”啊!不过她不想再让梅九娘操心了。

  她云淡风清地说:“重要的是我现在没事,不是吗?对了姊姊,你是如何成为相国义女的?”她现在才知道李布政使对梅九娘百般忍耐的原因是由于她的义父是当朝宰相张居正。

  “两年前你刚离开京城的时候,朝廷里下了一道特赦令,原来皇上在张相国的极力恳求下决定免除对你的刑罚,原因是你爹不过是态度不敬,不小心冲撞到皇上罢了。既然你爹娘都已往生,又何苦绝你后路、硬要你做军技?知道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无奈船已启航。等我好不容易包下另一艘船追上你们的时侯,迎春却告诉我你刚刚才跳江自尽!傻妹子!我跟迎春不死心地打捞几个月,直到船东再也不愿意继续徒劳无功下去,我们只好伤心欲绝地回到京城。之后我们到处求神保佑你平安无事,后来在相国寺因缘凑巧碰到了前去祭拜亡妻的义父。我感念义父对你的大力相助,义父则觉得我貌似已故的义母,一见投缘之下就这样了。”梅九娘耸耸肩,轻拈淡写地略过那段疯狂找寻的锥心之痛。

  杜薇心里满溢着梅九娘的至情至义,暖烘烘的。人生得此知交夫复何求?

  她紧握着梅九娘的手:“姊姊,谢谢你三番两次救我!”明知道她的情义此生无法偿清,杜薇还是忍不住说声谢谢。

  “傻瓜!我们是姊妹,不是吗?”梅九娘捏捏她小巧的鼻头。

  “嗯!”杜薇红着鼻头,脸上挂满灿烂的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要跟定姊姊了!”

  梅九娘笑她:“羞羞脸!难道你嫁人了,姊姊还得陪嫁过去!”

  杜薇娇嗔:“姊姊!”她左顾右盼,“相国大人一定很疼姊姊,这里跟把欢苑里的梅苑一模一样!”她掩住嘴巴深深懊恼着。姊姊如今已是堂堂相国府千金,自己居然大意提起那段不名誉的过往。

  “没关系!”梅九娘轻拍她的手:“曾经是挹欢院名花是事实;现在是相国千金也是事实。义父打一开始就知过我的身份,他没嫌弃过我,也不许我轻践自己。义父说的没错,人,那个没过去呢?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沦落风尘是逼不得已的,既然脱籍,我就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小姐!”

  梅九娘的自信让杜薇好佩服。难怪她在李府毫无禁忌地提起挹欢院,相较之下自己就显得不够豁达。明明杜十娘只是个虚名,从未接过客,她却不想提起,觉得会辱没了爹娘。其实,如果没有姊姊收容在前,相国奔波于后,她搞不好就得当去军妓了,届时岂不惨过假的杜十娘千分、万分?

  一直以为这两年的日子已经让她彻底抛去颟顸无理的闺禁,没料到从小接受的教育根深蒂固地藏在潜意识里。她不要做一个矫揉做作、活在不相干旁人的眼里的傀儡!

  “姊姊,明日陪我走一赵酒庄如何?”

  梅九娘揶揄:“终于决定好要去寻爱人了?”早在重逢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杜薇整个人呈现出接受过爱情洗礼的光泽。这样也好,只要她幸福,她就毫无牵挂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瞧瞧对方值不值得托付妹子。

  “嗯!”杜薇娇羞地点头。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苏放想必快急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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