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会附设的“圣慈育幼院”,由一名在台的英籍修女德莎·奈琳院长,以爱心抚育了无数孤儿,将近四十年。
官谌宇的车一到育幼院,当车门还没打开,已有七八名院童,从屋内飞奔而出,在他还未熄火的车前,兴奋地又叫又跳迎接他。
“大毛头来了!”
“大毛头!大毛头!大毛头!”小的四五岁,大至十一二岁的院童,男男女女都对官谌宇的出现,显得兴高采烈。
“小毛头,你们最近有没有调皮捣蛋?”
下了车的官谌宇,咧开洁白的牙齿,摸乱了几个孩子的头发,和他们说着彼此的昵称。
“没——有——”一群孩子异口同声的回答。
“是吗?我问德莎院长就知道啰?”官谌宇抓住一个平常就爱捣蛋的男孩子,抱住他的腰,搔他痒。
在这里,他可以放下名闻商场的企业总裁身份,他只是圣慈育幼院的一员,来这里就宛如回到熟悉的家,悠然自在。
“哈哈哈……哇哈……”小男孩阿力被逗得笑声连连,立刻投降。“没有的相反啦,我昨天在德莎奶奶的汤里加了两颗软糖。”
“大毛头,我给你讲!阿力好坏,昨天的昨天的昨天,他把馨馨姐姐帮我绑好的漂亮辫子弄乱乱!”
一个六岁大的女孩小米,拉拉官谌宇的裤管,乘机告了一状。
“阿力,再这么不乖的话……”官谌宇装恶人恐吓小男孩,伸出魔掌。
“啊!哈哈,我以后不敢了啦……”阿力笑着尖叫,拼命闪躲。
接着,官谌宇微笑轻拍小女孩的头,蹲下身与她平视。
“小米,‘昨天的昨天的昨天’是‘大前天’;还有,你说的姐姐是谁?”育幼院来了新的社工人员?
“是馨馨姐姐。”
“馨馨姐姐会送豆浆给我们,也会带烤面包机来烤吐司!”
“声馨姐姐说,她最拿手的是蛋饼,下次要做给我们吃。”
“馨馨姐姐家的豆浆好好喝说……”
争相献宝似的,大家一人一句,显然对他们口中的“馨馨姐姐”相当推祟。
“大毛头,你去叫馨馨姐姐住在这里,好不好?”
“喔?为什么?”忘恩负义的家伙,这些小毛头哪时候主动要求他住下来了,一定是看上社工年轻貌美!
“因为——”又有院童争相说明。
“娃娃,走慢点……还有,谁是大毛头?”一道清脆的嗓音接近他们。
似曾相识的嗓音,让官谌宇从小萝卜头堆中抬头,望向发声来源。
是她?!小毛头说的“馨馨姐姐”就是棠馨?
“大毛头!”拉着棠馨的三岁小女孩一看到官谌宇,拉棠馨拉得更起劲,往官谌宇的方向冲去。
“是你!”被拉到官谌宇面前的棠馨,看清了娃娃所指的人是谁。
今天的他身穿朴素的衬衫、牛仔裤,普通中带有一丝随性。
“真巧,又见面了。你就是大毛头?”
“大毛头抱高高。”官谌宇还来不及回答棠馨的问题,娃娃巴着他的腿,蹬着短短的腿要求。
他一把捞起娃娃,把她轻抛上头顶,然后接住,就见娃娃格格笑不停。
将娃娃放回原地,官谌宇看到棠馨直对着他笑,那样的笑容很动人。
他好奇她笑的原因,每回遇到她,她总是像装了超强电力的电池,笑不累的。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依循心中的疑惑问。
“有,眼睛、鼻子和嘴巴。”
正常不过,不是吗?“那你干吗对着我笑?”
“你很喜欢小孩子?”棠馨侧头问。
看他和小孩相处的模样,跟平常板着脸很不一样即!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心口有点鼓鼓的、暖暖的。
“我在这里最大,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官谌宇没有迟疑,对自己的出身坦言不讳。
原采,他是孤儿,没有钱的孤儿,真是太可怜了!呜……
“谌宇,你来了。最近好吗?”
德莎修女闻声也来到屋外,一见是他,便给了个欢迎的拥抱,刻划了岁月痕迹的脸露出欣慰的笑容。
每个月,这孩子都会出钱资助育幼院的生计,让院童吃穿不虞匮乏、甚至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谌宇是她引以为彻的孩子。
“院长,我很好。”官谌宇回抱德莎修女。
德莎修女就像他的母亲,永远给他最真切的关怀。
因工作繁忙,他也将近半年没回这个“家”了,但一看到院长,他总是能忘记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跟你介绍一下,她是棠馨,棠馨的母亲是我半年前,在世界展望会认识的志工妈妈,最近这半年,他们的早餐店常送院童早餐。棠馨,他是官谌宇,也是圣慈的孩子。”
德莎修女替他们介绍彼此,他们对彼此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了解了。
“又一个巧合,对吗?”
棠馨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情绪撼动着她。
不只他无声参与了她的生活两年,她也无声参与了他的世界半年了。
听棠馨这么说,德莎修女朗朗而笑。“原来你们认识呀!”
看着棠馨真切的笑靥,官谌宇仿佛也被感染,跟着微笑,对她的好奇也更深一层。
她不是那种会让人惊艳的女人,老实说,一开始的她,强势得让他觉得难以呼吸,但短短两天内,他却开始对她改观。
“好了,别站在外面吹风,进屋去。”德莎修女建议。
“豆浆还有剩,你要不要喝?”棠馨问官谌宇。
“我要!”
“我要!”
“我也要!”
一群孩子,争先恐后跑进绿藤满蔽的红砖房。
“你动作不快点的话,也许只剩细渣可以吃。”棠馨好心提醒。
“不用洗碗?”官谌宇发现自己有了抬杠的心情。
“圣慈的小朋友吃完东西都会自己洗碗、洗杯子,你说要不要洗呢?”棠馨眯眼一笑,慧黠地把问题丢还给他。
育幼院里充满笑声,今天的太阳,温暖了些。
★ ★ ★
“哈啰,早安!”
之后每一天,棠馨都会在官谌宇慢跑经过早餐店时,和他打招呼。
这样的转变,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早安。”他点头,没有停下脚步,跑过她身边。
“官谌宇,停下来!我追不上你啦!”棠馨在他后头追着跑。
“有事?”他停下步伐。
“呼!给你。”
她喘了一口气后,先是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送上一份香味四溢的早餐,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说过啦,钱以后再付就可以。”
“可是——”
“要趁热吃喔,BYE!”灵巧的身影翩然飞去。
很奇妙,他没有道理收下她的早餐,但却根本拒绝不了她阳光般的温暖笑颜,收下了每一天的早餐。
很奇特,他竟然不觉得棠馨这样的女人很烦,甚至有点期待早晨的到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官谌宇盯着办公桌上的塑胶袋,袋中的水蒸气开始凝结出像朝露的水珠,水珠滚落,晕湿了里面的纸袋。
眼前的早餐显然不能给他答案。
“总裁,您的咖——”
端着咖啡进门的潘佳如,在看到官谌宇时,她的双眼和红唇,纷纷由新月形变成圆形。
她有没有看错?总裁居然在……
“呃,总裁,那个是?”潘佳如把咖啡放在桌上,用纤纤玉指比了比官谌宇手中的纸袋。
官谌宇的目光,跟着秘书的指尖来到手上,被咬了两口的金黄蛋饼,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他在不知不觉中,吃起棠馨送的早餐来?!
“是蛋饼。”虽然有点震惊,官谌宇仍然平静接受自己的失常。
就只是一份早餐而已,无妨。
不过另一边,光滑可鉴的桌面上,映照出潘佳如诧异的眼光……
男人喝咖啡,温醇宛如贵族:男人拿着纸袋吃蛋饼,就像跳楼大拍卖。
哇……她不要!
“总裁,那杯是?”潘佳如颤抖地指着塑胶杯。
“豆浆。”
“总裁,您最爱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的纯正黑咖啡。”潘佳如把咖啡杯往官谌宇面前推,暗示他“弃暗投明”,恢复高雅的品味。
“谢谢,先放着,你去忙吧。”
官谌宇又咬了一口蛋饼。
嗯,虽然已经凉了,但是道地的风味依然溢满口齿,这让他回想起小时候,渴望吃一份早餐的心情……
尤其是一杯温热的豆浆。
他可以体会圣慈的院童对棠馨的豆浆,为之疯迷的原因了。
潘佳如瞪大上了一层紫罗蓝眼影的双眼,看着官谌宇舍咖啡而择豆浆,将吸管插入塑胶杯中喝起豆浆来,她再度捶胸顿足的离去。
呜……她的总裁怎么会变成这样?
★ ★ ★
下着毛毛雨的清晨,小巷弄里的行人比往常更少。, 官谌宇穿着一件有帽子的浅灰色休闲服,连衣的帽子覆在头上,他照样在斜飘的雨丝中慢跑,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一样遇到准备好给他早餐的棠馨。
不知是恰巧多出的,还是拿稳时间烹煮,他接过手的早餐一定是热的。
“早安,早餐给你。”她伸出拎着塑胶袋的右手。
棠馨撑了她的透明小伞,满伞顶的雨珠很小很密,也就是说,她立在雨中好一会儿了;
官谌宇没有接过早餐,直接拉过她伸得笔直的右手,把她带往路边的骑楼下,让雨水侵袭不到两人。
有一刹那,棠馨感觉到一股极细微的电流,从他温厚的手心窜至她手中,突如其来的颤动,让她想弹开,整只手却被他紧紧握着,在莫名的悸动下,她感受到了电流来带的温度。
被拉着走的同时,棠馨失神地盯着完全包覆住她的手的大掌。
还以为他的手在寒风细雨中,应该是冰冰凉凉的,没想到却是温暖……
像是影片慢动作播放,短短几步路,在棠馨的小脑袋里,竟有了大大的品尝空间。
到了屋檐下,官谌宇皱眉,把视线全凝在她脸上。
她粉嫩的小脸被寒风冻得微红,细雨飘到她光洁的额上、俏挺的鼻头上,连露在头巾外的辫子,也沾了晶莹的雨珠;但不变的是,那张依然纯净自然的笑靥。
虽然她整个人就像晨间的凝露向日葵,清新而娇憨,但他却愈看愈觉得那些水滴很碍眼!
“不用等我。”他的大手抹去她脸上的雨,摸到了她微凉的鼻尖,口吻有点恼怒,不是故意,但动作也跟着粗鲁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希望看到她……什么的,反正他也说不上来。
“唉……你轻一点啦!人家的脸会痛!”
棠馨水嫩的肌肤,被他粗糙的指头肆虐,原本冻红的脸庞,增添了几道红痕。
“……抱歉,很痛吗?”官谌宇有点懊恼,赶紧手忙脚乱地收回手,想检查她脸上的红痕,又不敢再“造次”,无措的大掌,就在他和她的脸蛋间来来回回。
见他攒着眉头,纺佛怕弄坏了美术展的天价艺术品,棠馨摇着头笑开了。
“呵呵……”他的反应好可爱喔!
“没关系了啦!你刚刚说……不用等你什么?”
“我很感谢你每天为我做早餐,其实你大可不必——”
“我了解你的意思了。”棠馨打断他的话,半垂着头,默不作声。
盯着她的头顶,看不到她的表情,官谌宇因她突然的沉默而慌张起来。
他并无意要她觉得难过或者沮丧之类的!
“棠馨,我的意思是——”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是我太独断独行了。”她还是半垂着颈子。
怎么会变这样?他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呀!
就算依旧搞不懂,她从他们见面超的第二天后,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的原因,不过,他至少知道做人要懂得感恩,而不是抹杀她的好。
“棠馨,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官谌宇试着把“伤害”降到最低。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会改的。”
“我……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好像愈来愈难解释了,官谌宇开始着急。
“你说的对,我其实大可不必天天为你做早餐,我的确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设想过,我承认我很自私。”
“棠馨——”
“所、以!”棠馨抬头坚定地看着他,甜甜一笑。“我应该早餐和午餐都要替你做!”
啊?什么?官谌宇一愣。
她所指的,跟他所想的,是不是两件事?
“你是说……”
“我是说,之前没问过你的意见,老是只做早餐给你。早餐虽然重要,但你是个有工作的人,午餐也很重要,不然下午怎么会有体力继续打拼?对不对?”棠馨眨着清澈晶亮的大眼,征求他的同意。
“呃……对。”他没得反驳。
“所以啰,从今天开始,我要替你做午餐!”
现在连午餐都出现了?!这是什么情形?官谌宇一时之间找不到能说的字眼。
“你在哪里上班?我中午做好便当就送去给你。”她接着问。
迅速消化两人鸡同鸭讲的内容,官谌宇总算厘清现在的状况——她除了为他做早餐,现在也要帮他煮午餐,很热心。
她不是知道他就是“官谌宇”吗? “官谌宇”这三个字在普通人眼中,就是代表了高高在上的名利和花不完的财富,她的接近是因为这些?
“你真的不需要麻烦。”官谌宇婉拒,他不习惯人与人之间,过于热络的相处方式。
“不麻烦呀,反正我家中午也要吃饭,我都闲在家里念书当米虫,一家三口的午餐,都是我妈和我负责的,一点也不麻烦。”棠馨拍胸脯保证。
“你是学生?”她清纯朴素的打扮,让他原先就这么以为,现在问,只是想多份确定。
她看起来顶多二十岁,一定有自己的生活圈,正是和同性异性都能玩得融洽、没有负担的年纪,而他却已经二十七岁了……官谌宇忽然觉得些许怅然。
“不是,我今年已经大学毕业了,想考托福,以后出国留学,然后在异国与外国帅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两人结婚生下混血儿,因为我觉得混血儿好漂亮喔!”
棠馨侧头望天,眯眼诉说自己的志向,天真烂漫的模样,没有让官谌宇觉得有趣,反而很刺眼。
“混血儿不一定都漂亮,也有混得很丑的。”他马上酸溜溜地吐槽。
官谌宇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酸得冒泡的口气,尤其棠馨说到,要与外国帅哥谈恋爱、结婚时,他心中的酸意,更是有如几十桶的柠檬浓缩成一杯柠檬汁,酸得直透心底。
“我自认我的基因不差,只要找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帅的外国帅哥结婚,生漂亮混血儿的机率就很大很大。”
“中西文化的差异,会让异国婚姻很难维持。”他提出反证。
“这是夫妻双方要去相互体谅、沟通的,不难。”她理直气壮答辩。
官谌宇的脸色铁青。“是吗?你能忍受跟人打招呼的方式是拥抱、亲吻?”
“常做,自然而然就会习惯了嘛!”这有什么好烦恼的?
“不可能。”
官谌宇在说完这三个字后,毫无预警的,温润的薄唇覆上她粉嫩唇瓣,没有一丝空隙。他只是浅啄,不做深吻,徐徐摩掌娇软的不可思议的芳唇。
契合的双唇相贴,彼此唇上的温度到达沸点,撼动彼此心灵。
直到官谌宇退开,棠馨不敢用力、只是轻碰像被熨过的唇瓣。
刚才遗忘的呼吸,现在才恢复正常。
“你……”这是她珍惜了二十二年的宝贵初吻耶,还没真心想献给哪个男人,竟然闲聊之间就这样没了?
“谈笑间,强虏灰飞湮灭”,可不可以拿来形容她现在傻眼的样子?
“吻,不是随便的东西。你能习惯一个人的吻,并不代表你也能习惯其他男人的吻。”
他像是在说教,但低嘎的嗓音和直视她的视线,却又那么的幻惑慑人……
棠馨的瓜子脸泛起红潮,这次是真的因为害羞。
“我、我知道呀……吻又不是拿来当饭吃那么简单!”哎呀!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反正、反正……你工作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顾左右而言他,棠馨赶快跳开“吻”这个令她心跳加速的话题。
“晨与企业大楼。”官谌宇皱眉,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知道,就是那个台湾五大企业之一的‘晨与企业’嘛!”他在那里工作?跟她先前想的有出入歙?
“你的职位——”棠馨煞住。“呃,算了,我中午去找你。”一个没钱吃早餐的人,职位会有多高?她还是别问,免得伤害人家的自尊心。
官谌宇点点头,迈步继续他的慢跑。
望着他远去的硕长背影,棠馨的心头,升起丝丝想继续听他说话的念头。
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真的好短喔……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动心了?
棠馨甩甩头,轻拍自己的额。
不对不对!她所做的都是基于对他的同情和愧疚,没有别的了。
可是,他吻了她……
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