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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六章

  「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挥挥手,儿子又在视程之内隐没了。  

  我挺一挺胸膛,踏上归途。  

  死者已矣,生者还是要为着上慰在天之灵,下抚幼孤而好好地活下去的。  

  哀事办过了,还有头七跟尾七这些繁文缛节,都得七手八脚地到大宅那边尽礼去。  

  敬生的堂妹贺敬瑜这阵子是借着要陪伴寡嫂,而搬到大宅来暂住。  

  聂淑君也难得有多一个人作伴。  

  这夜,做完了最后的一堂法事。我安排车子送走了佛寺的师傅们,打算跟聂淑君告  辞,就回到自己那边屋子去。  

  才走近了聂淑君的睡房,我听到敬瑜姑奶奶的声音,从她大嫂的房间里传出来了。  

  「你怎么不问问她,生哥跟她联名的保险箱放了些什么?说不定是好几套比那翡翠  玉镯还架势的首饰。」  

  「问来干什么?问了,她会对我坦白不成?」  

  「且看看她怎么响应再算嘛!你看她对生哥下了二十多年的迷药,拿到跟你一式一  样的财产,她会肯吗?」  

  「不肯又如何?我还真觉得敬生偏心呢,分给她这么多干什么呢?年纪轻轻的一个  花姑娘,难保她三朝两日掉头就改嫁去!带着贺家的钱,让外姓人着数,你说,你生哥  是不是心上都迷糊透了!」  

  「对呀,大嫂的顾虑极是。生哥出殡的当日,你是哭得死去活来,没有注意到其它  人的动态。我那细嫂呢,木无表情,也没有哭,我看她只是差忍住了没有笑出来的模样  !」  

  「你是不是太夸张了?」声音是责问得带着喜悦的。  

  「绝不。我还算夸大?大嫂,你是福大量大,不在意小人心吧了!生哥这么一去,  她还不是重出生天,何况大财在握,怕不笑到脸上来!」  

  再听不下去了。  

  我飞快地跑回家去,倒在我和敬生的床上,流了一枕的泪。  

  苦难的日子还是今日始吧?  

  敬生,敬生,如果你深爱我,为什么把我留下来,不带我走?  

  这贺氏家门,没有了你在,再待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怎么忽然会得这样想了?要有这个念头,不正正遂了这歪心人的咀咒与心意吗?  

  这儿既永远是敬生的家,就是我的家了。  

  唯其又是风风雨雨、是是非非,证明生活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敬生,为你,我还是要撑下去的。  

  敬生企业召开了第一次会议。  

  我代表儿子贺杰参加。  

  心里头是真的诚惶诚恐。  

  从前敬生在世,我连贺氏企业的写字楼都很少上。  

  人家是生不入官门,死不人地狱。我只觉自己是妇道人家,跟生意完全沾不上边,  巴巴的跑上丈夫的工作地盘去,反而突兀了。  

  那种财经企业王国的气势,也真是慑人的。  

  我并不习惯。  

  要说到知识方面,我不错是多年跟在敬生身边,多少听进耳里,也有记在心上的,  但说到头来,还是似懂非懂,相当马虎罢了!  

  绝对的是说不上能洞悉乾坤,更无缘会运筹帷幄。  

  正正因为敬生要维护我们母子的权益,作了如斯安排,上贺氏办公大楼来,开这敬  生企业的会议,就真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味道。  

  不是不惊心,不是不胆怯的。  

  偌大的会议厅,放上长长的一张深褐色上等抽木的会议桌子,加上二十来张高背皮  椅,就已经显了气势。  

  墙上那一系列的董事油画像,中间的一张正正就是敬生。  

  敬生那不怒而威的眼神似乎在凝视着我,给我打气似。  

  于是,我缓缓的坐了下来。  

  贺聪坐上了主席位置。  

  其余贺敏、贺智、贺勇都已到齐,还加一位金小姐,是贺聪的秘书。  

  这些天来,我并没有好好留意贺聪的面色。他一直以来,都是个难得宽容的人,自  有一股吓人的气派。  

  这跟他父亲不同。  

  敬生其实是和颜悦色的时候多,只是他言之成理,令出如山,且又审言慎行,极有  分寸,赢得各人的敬重,由敬而畏。  

  贺聪是一副冷漠严峻的表情,好象分分钟都要出手伤人,心狠手棘似,教人因恐惧  被受茶毒,而至惶恐失色,噤若寒蝉。  

  这天,贺聪如常的面带严霜。  

  他冷冷的开口说话:「爸爸的遗嘱,只好跟着办理。实际上,他把贺氏集团与顺昌  隆归纳至敬生企业名下,对我们的金融和地产生意运行,并无影响。除非在座各位认为  有需要更改上述两间公司的高层行政架构,始作别论。」  

  在座各人都没有造声。  

  贺聪再说:「爸爸去世后,我看贺氏与顺昌隆主席一职,需要填补,控股权既在贺  家手上,当然由我们自行决定了,再知会公司秘书,召开股东大会,循例通过新主席的  委任。」  

  众人还是等贺聪说下去。  

  「贺氏企业方面,我一直跟在爸爸身边任事,贺勇,你不反对就由我来出任吧?」  

  「当然不!」  

  贺勇答得非常爽快。  

  他是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至于顺昌隆……」  

  贺聪还没有讲下去,贺敏就说:「既然大哥以贺氏副主席的名位扶正,那么贺智是  顺昌隆的副主席,自然应该由她出掌主席遗缺了罢!」  

  贺勇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贺聪的脸色一沉,变得阴霾密布,很是难看。  

  在座中人,也没有那一个看不出来了吧。  

  问题胶着。  

  贺智既然被姊姊提了名,自已并不表示退让,就等于接受这份推许了。  

  贺聪呢,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于是说:「以前爸爸在世,都是他兼任贺氏与顺昌  隆两间公司的主席,不论在生意调度、行政管理、公众形象上,都是一个整体,不但方  便,而且有利于家族团结的声望。」  

  跟着他说:「我们总不好让外人以为爸爸撒手尘宇,我们就立即分了家了,对吗?  」  

  「表面证据成立,内情仍得详议吧!」  

  贺智一开腔,就言之有物。  

  贺聪脸上青红不定,很发作不得。  

  我心上是七上八落的卜卜乱跳。  

  从没有想过什么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现今摆明为了权与位,兄妹二人就各不相让,展开争夺战。  

  贺聪与贺智都不让步。  

  这就要看贺勇了。  

  三兄妹的眼光在等候贺勇答复时,他竟轻松地说:「都是自己人,我无所谓。  

  且看看三姨如何说吧!」  

  这一招太极要得实在高明。  

  贺勇的滑头性格,原来是相当厉害的招式。  

  今天,我算是领教过了。  

  这迫在眉睫的考验,不得不应付。  

  缺了商场经验的我,一时间真要语塞。  

  顺得哥情失嫂意。  

  如何可以两全其美呢?  

  我望了敬生的画像一眼,求他庇佑我应对得体,且应付得宜。  

  也许真是人急生智,我说:「大家说得甚是合理,要给外头人看上去以为敬生一辞  世,我们就不再有商有量,弄得满城风雨,无是招非,实非大家所愿。我看稳定大局是  要紧的。但,顺昌隆的实际功夫,一向由三小姐管理的,她是驾轻就熟。  

  这期间,既要以静制动为本位,更不好令在下位的人有个不知何去何从,难于适应  的负担。能不能向外宣称,由大官任主席,而又同时宣布三小姐是顺昌隆的实际执行人  呢!」  

  贺智立即响应:「三姨的建议是可取的。这很简单,通知公司秘书召开股东特别大  会,通过贺氏集团委任贺聪为主席,贺勇为副主席。另外顺昌隆委任贺聪为非执行主席  ,贺智为副主席兼行政总裁。」  

  我就是不懂那些行政架构名位称号与职权划分,经贺智这么一说,才发现我提的意  见是行得通而且合理的。  

  贺聪再无反对,面色仍然不好看。  

  「还有其它要商量的事没有?我急着有约会!」贺勇频频的看表。  

  「还有。」贺聪慢条斯理地说,眼光竟逗留在我面上,这以下的文章怕是冲着我而  来。  

  「爸爸把遗产如此分配呢,到目前为止,还真有不公平的地方?」  

  鸦雀无声,都屏息以待。  

  尤以我为然。  

  「贺氏生意,由五兄弟继承,贺杰是袖手旁观,毫无建树的一个。我们呢,尽了心  、尽了力,为他打江山,他还是占最优厚的一份红利,这说不说得过去了?」  

  替我说话的人,一个都没有。  

  我悄悄地只能拿眼角望向敬生的画像,心内轻轻叹息一声。  

  「三姨,我们拿的也只不过是一份合理的薪金而已,我看,就算好伙计,为公司卖  了命,也还应该分多一些红股,对不对?」  

  我只好点点头,以示同意。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那么最好通过这以后每年在贺氏与顺昌隆拨归敬生企业的盈  中,先抽出一个数目,分给出过力的,其余才照比例摊分。」  

  我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理,我只明白当前情势,如果我不答应下来,会群起而攻  ,后果未必能成什么血案,生意还是会一样营运下去的。但,何必为了些少利益,就弄  得不欢而散?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总要尽量跟他们融洽相处才成。  

  最低限度,我要牺牲的利润,还是他们开心见诚地问我要的。这比较在我不知不觉  之时顺手牵羊,是好得多了。  

  一盘生意既在他人之手,就无可奈何地有相当程度的掣肘了。  

  这小小便宜就由他们占好了。  

  我才表示赞同,贺聪立即对秘书说:「且记录在案。」  

  贺智望我一眼,说:「我看是一年还一年的计算的好,明年的数额如何,明年才商  议吧!」  

  贺聪瞪着妹子,有点心心不忿地耸肩。  

  会议这说结束了。  

  我走出贺氏企业大楼,正要让司机载我回家去。  

  汽车内的电话就响起来:「三姨吗?」  

  是贺智的声音。  

  「啊,是三小姐,还有事未商量妥当吗?」  

  「不,在公司里头,不方便向你说声多谢!」  

  「多谢什么呢?」  

  「其实,为贺家尽力是理所当然的,并不应该要求额外奖赏,我对你的随和与慷慨  ,总要致意的。」  

  这是贺家人对我最尊重的一次了。  

  我自是心领神会。  

  原来贺智是个品性还相当纯厚的姑娘。  

  她是看她大哥那明目张胆的阴俭作风有点过份了,当场又碍着自己的身份,不便声  张,因而私下给我拨了这个电话。  

  说我这人是精呢还是笨呢?  

  只消人家对我礼待一点,我就会得感动了。  

  挂断了线之后,我当下就记住,将来有什么可以为贺智效劳的,总要尽一点绵力才  好。  

  返抵家门时,群姐告诉我:「有位潘先生差人送了一大盆花来,向你问好!」  

  「潘先生?」  

  我突然想起来了。忙问:「有名片留下来吗?」  

  群姐把一封短柬交给我。  

  我慌忙折阅:「细嫂,请好好保重!我后天回曼谷去了,再联络。附上泰国地址电  话。现仍住于君悦酒店,有便请谋一叙。」  

  我急急摇电话到酒店去,果然找着了潘浩元。  

  「我能请你吃顿晚饭吗?」  

  我有一点点犹疑。  

  「抑或我上你家来看看你?」潘浩元再问。  

  「我们这就在外头吃晚饭吧!」  

  终于就在君悦酒店的餐厅见着面。  

  才坐下来,潘浩元就说:「你消瘦得多了!」  

  「想念敬生。」  

  「这是必然的。」  

  我低下头去,眼眶又觉湿热。  

  「我们久别重逢,以为你得着个好归宿,呵护有人,正替你高兴,谁知……」  

  我昂起头,抿着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对不起。」  

  「不要紧。」我呷了一口清水,忙问:「光中呢?」  

  「他有点公事要赶办,这儿子很帮得我手。」  

  「恭喜你!」  

  「贺杰也一表人材。」  

  「还小呢。」  

  「转眼就大了。」  

  我感慨地说:「但愿如此吧!能把天下快快交到下一代的手中,就安乐了。」  

  「你自己还年轻,好日子还是有的。」  

  「心境苍老,比年纪还要磨损人。」  

  「振作点!」  

  「我会的,为贺杰。」  

  「内子去世时,我也曾有过悲痛的时光,那些年,光中比贺杰还小。每晚回到家里  去,看着他哭,我也不期然地跟着流泪。可是,翻心一想,父子二人都成了烂泥似,谁  还会扶我们一把?」  

  「过了多少时间,心情才稍稍痊愈过来呢?」我问,真要请教过来人。  

  「大概三年吧!」  

  原来潘浩元也是曾经沧海。  

  上天是公平的,并不因人的财富,而定夺人要承受的悲喜哀乐。  

  也许,我这个想法不对。  

  能够毫无后顾之忧,专心一致地去思念所爱,也算是一场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那年头,你已发迹了?」我问。  

  潘浩元摇摇头:「环境差得很,我自国内逃到香江来,为了生计,一直在大档任事  ,其后是跟了一班手足到泰国去的。初到贵境,以为辛苦一点,从头做起,不再跟偏门  人混集了,其间还有极多的情不得已与身不由已。」  



  没想到潘浩元和我走离了故乡,都曾有过一段难以言宣的挣扎过程,听他的口  气,还真觉得自己的际遇算是比较幸运了。  

  「我妻是泰国的华侨,姓赵,叫海莲。在我最穷途落泊的时候,她不顾家里头反对  ,嫁给我。光中出生后,她身体就一直荏弱,对我出生入死的偏门工作,更是担挂,于  是健康每况愈下,终于一病不起……」  

  我暗然。  

  「她临终时,叫我答应不论如何辛苦,也别再冒风险了,为了光中的缘故,她认为  我更非放下屠刀不可。我是答应了。那些时日,也有很多人不肯轻易放过我,挨了很多  顿的痛打,我还是不肯屈服,正打算带光中潜回香港来,海莲的父亲寻上门了。」  

  「啊!」我惊呼一声,人人的故事都似乎惊心动魄。  

  「当时,我也真想不到,原来那是我生命的转折点。岳父是收到了海莲情辞恳切的  一封遗书,才把我们父子寻着的。这以后,我在他的那间小小金铺内操作,学晓了做生  意。把工钱一点点的积累下来,来了一个珠宝行家,到比利时去时,把我带着一起成行  ,我入了一点点股份,跟他做买卖钻石的生意。」  

  「从此一帆风顺了。」  

  「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切都是命定的。那些年,泰国局势一直动荡不已,我看准  了钻石的销售会比黄金好,果然不出所料。」  

  「靠天缘巧合,也得靠你本身的奋斗。」  

  「有工作满足感,是最易治疗感情的创伤的。细嫂,你其实应该考虑找份工作,好  作寄托。」  

  「我那有这番本事?」  

  「事在人为。没有人天生是商业奇才。」  

  「人浮于事呢!」  

  「笑话了,贺家还缺生意呢。」  

  我有一点的为难,尴尬地笑了起来。  

  潘浩元随即会意,说:「如果贺氏王国太庞大,反而并非理想的容身之所的话,你  或者可以考虑到我即将开业的股票经纪行来工作?」  

  「我?」  

  「对。这次到本城来,也是生哥给我拿的主意,他老早为我安排了,在联合交易所  买了三个经纪牌,持牌人是他的老伙计宋欣荣,一直催我开业。等了这么些年,我看泰  国的生意已经自行上轨道了,光中也成熟下来,父子两可以轮流在港泰两地照顾,才认  真地计划开业。」  

  潘浩元很诚恳地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考虑到那儿管管事,过日辰也是好的  。」  

  「我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是难登大雅之堂。」  

  「你没有尝试过,怎么晓得是成抑或是败?反正经纪行还未开张,你慢慢的考虑。  」  

  「先谢谢你的好意。」  

  「不谢,只想帮你,工作是很好很好的治疗创伤之金创药,万试万灵。或者,这段  日子,你到外头走走,呼吸一口新鲜环境的清幽空气,应会舒畅得多。」  

  「对呢,你不是说过要请贺智到泰国一游的?这阵子,她也需要出外散散心,你着  光中给她摇个电话,约一约。」  

  这才踏入正题,不枉这一餐了。  

  「那正好,请贺智陪同你来,岂不是好?」  

  「不,我还不想动,就是留在家里,面对敬生以前走动过的地方,我才安乐。」  

  「不怕睹物思人?」  

  「但愿魂兮归来,稍慰我心。」  

  「你太抑郁,要闷出病来,我这就去跟贺智说,请她劝劝你。」  

  我不知如何阻挠潘浩元这番好意。他是果然摇过电话给贺智的。  

  这天晚上,在大宅吃过饭,贺智把我拉到一边去说:「三姨,潘叔叔很诚意地邀请  我们到泰国去一趟。」  

  「你去吧!我们早说好了,由你代表你爸爸去看望潘叔叔的。」说这话时,我心上  又翳痛。  

  「一起成行,岂不是好?潘叔叔说得对,他怕你伤心过度,会生出病来。」  

  贺智的这番话,听得出来有相当诚意,并非为要我陪她成行。  

  这些天来,我跟她的距离的确拉近了。  

  「我要是去呢,你妈妈会不高兴。」  

  我是情不自禁地实话实说了。  

  「她有兴趣的话,大可以跟着我们一起成行。省得一天到晚跟那撩事斗非的三姑六  婆在一起,事必要弄至家无宁日,才叫安乐!顶怕她以此作为精神寄托。」  

  我苦笑。  

  才说到关节儿头上去,那敬瑜姑奶奶就出现了。说:「细嫂,大嫂有请呢!」  

  我应了声,随着她走进客厅去。  

  「小三,我有句说话问你!」  

  聂淑君的面色并不好看,一副阴恻恻,是既恼怒,又得其所哉的一副暧昧表情。  

  「什么事呢?」  

  「你跟那个做钻石生意的泰国男人,很熟络吗?」  

  「潘浩元?」我想了想再答:「是敬生的大客户。」  

  「你认识人家多久了,怎么又是鲜花,又是烛光晚餐的?敬生才过了尾七不久呢!  」  

  我吓那么一大跳。  

  怎么我好象活在恐怖的政治阴谋里似,有人静观我的动静,又忙于通风报讯。  

  我的自由,显然被干涉了。  

  这还不打紧。  

  最令我悲愤的是聂淑君的语气,活像我已经成了出墙红杏。  

  这层冤屈,我怎生吞得下去?  

  对我固然是侮辱,对敬生,也是太不敬了。  

  「大少奶奶,请别有什么误会,潘浩元且是我的老同乡,我们从小就认识的。」  

  「啊!原来是细嫂育梅竹马的老相好!」  

  我恨不得撕那姑奶奶的一张乌鸦嘴!就只怕沾辱了我一对清白的手而已。  

  「本来呢,世界是新潮世界。连敬生本人在生,也未必管得住你,我就更没有这番  资格了,只是人言到底可畏,敬生也真待你不薄,贺家在社会上又薄有名声,你且留一  留手,凡事别太张扬,让人家抓了当笑话讲!」  

  我气得双眼要爆出火来,若不是此时贺智出现,挡到她母亲面前去,我怕要扑到聂  淑君身上去,跟她拼了。  

  忍了她二十年,在敬生弃世的今天,她更变本加厉地迫害我,我是忍无可忍了。  

  「妈,你顾一顾自己的身份好不好?街头巷尾的谣言,出于拿是非做人情的八婆之  口,你也好信,也好拾人牙慧的说刻薄话。刚才你的对白,过时陈旧得连电视台的长篇  剧也不屑用,更不配你贺家大少奶奶的名位。」  

  聂淑君让女儿这一番数落,吓得呆了一呆。  

  「怪人须有理,你不问情由地听人家搬是弄非,有天弄出人命来也算稀奇!」  

  「贺智,你这是指桑骂槐,还是有什么意思?我巴巴的来陪在你母亲身边……」  

  贺智还未等姑奶奶说完话,就讲:「明人不做暗事,我贺智何须指桑骂槐,我指的  那个一天到晚搬是扯非的人就是你。没有人要求你来跟妈妈作伴,你且现在就回你老家  去,在外头你要讲谁的坏话都可以,别在这儿捣蛋!」  

  「贺智,好了,你这是有完没完?」聂淑君看贺智认真起来,一边畏惧女儿的凛然  正直,另一面也维护着小姑子,别教亲戚下不了台。  

  「我造谁的语了?当事人还不敢否认她收过花,吃过晚饭!」  

  「这就等于跟人家睡过觉是不是?」贺智勃然大怒。  

  没想到在社会里头干活的职业女性,真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百无禁忌地挑战生活上  的不公平。  

  我是太佩服这种勇气了。  

  相形之下,我这些年的所谓涵养,显得如此的小家子气,形同助纣为虐,真是惭愧  。  

  「我来告诉你们,我这就跟三姨去泰国探望潘叔叔去,是爸爸生前嘱咐过的,怎么  ,还有什么话说?思疑我陪着庶母远道去幽会吗?简直狗口长不出象牙!」  

  一说完,掉头拉着我就走。  

  贺智陪我走回家去的一路上,才不胜啼嘘。  

  「三小姐,害你动了气,真对不起!」  

  「这年头,真是太多的小人当道。妈妈也是盲塞得不得了,她从来没有好好想过,  究竟是怎么样失去爸爸的?她一直以为是你。你的出现使她败下阵来,以为没有了容璧  怡,她就大可以安枕无忧,真是浅见。」  

  我不知如何回答。  

  进贺家的这些年,几曾听过一句半句公道话。  

  如今骤然入耳,感动至深。  

  贺智说:「江湖上素来横风横雨,并不因你是富贵中人,就自动减弱,我比你更习  惯兵来将挡,或者可以说,我用的办法,跟你不一样。」  

  与贺智走的这短短路途,宛如知已似。  

  曾几何时,就和她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只靠了敬生作联系。  

  如今中间人不再存在了,原以为顿成陌路,谁知却走近起来。  

  人的关系与感情当真微妙。  

  为此,我倒更心甘情愿地跟贺智到泰国去,认真的散心。  

  当然,更希望有预期的成果。  

  潘浩元父子来接我们的飞机。  

  我是跟贺智一早讲定了的,不要住到潘家去。  

  我还是头脑较守旧的人,尤其经过姑奶奶造谣的一役,犹有余悸,就算是我杯弓蛇  影也好,自欺欺人也好,我和贺智住在酒店里头,总比较心安理得。  

  况且潘家没有女主人,住了两个女宾,由两位男士招呼,想想也真不成话。  

  潘浩元替我们订好了曼谷的丽晶酒店,他说,这酒店就近著名的四面佛,女人来泰  国,没有不去求她保佑的。又酒店旁的那个宛如香港置地广场的高级商场,正正有一间  潘家的首饰店铺,好让我们去观光。  

  在酒店安顿下来后,各人约好了在大堂的咖啡厅等,喝杯果汁或是什么的,才到外  头走走,再上潘家吃晚饭。  

  我比贺智更快下楼来,潘浩元招呼着我。  

  看清楚他,满脸的热诚兴奋,完全作好了做个好东道的准备。  

  潘浩元穿了一件白色的普劳名牌棉纺衬衫,两条壮壮的手臂甩在袖子之外,现出棕  褐色的皮肤,那条剪裁合度的深蓝西裤,又紧裹着两条分明是健硕而踏实的腿,很给人  一种稳如泰山的健康安全感觉。  

  我是最喜欢这种感觉的。  

  女人是不是大都如此呢?  

  抑或因为我的身份,多少象征着给人欺负与看轻似的,故而我更加需要那种备受保  护的感觉了?  

  潘浩元叫了饮品,继而打断我的思路:「贺智呢?」  

  「她想先淋个浴再下来!」我环顾左右,看不见潘光中,因而问道:「光中呢?」  

  「他去打电话。原来在酒楼订好位跟你们吃晚饭,后来,我改变主意,决定在家设  宴,彼此是老朋友,这在家里头总比较舒适,谈得吃得更痛快。其实,应该到我家小住  ,那儿地方还宽敞的。」  

  「住酒店不也一样,且方便一点。」  

  潘浩元点点头,似是会意,很自然地答:「这也好,若然光中的妻在曼谷,家里有  个女主人才易于款待女宾,我两父子还真不成。」  

  我睁大眼睛看牢了潘浩元,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反应。  

  潘浩元当然觉得我表情有点怪异,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才如梦初醒,摇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我不知道光中已有妻室。」然后,  我觉得这话也实在说得太唐突了,于是慌忙补充:「没给她带点什么礼物来,不好意思  ,我到底是长辈,又是初次见面。」  

  「不相干,不相干,客气些什么!反正她到新加坡娘家去了,还带着我母亲一起成  行!」  

  「你怎么没有提及已经娶了媳妇呢?」  

  既已圆了谎,我便大着胆子,埋怨了这潘浩元一句。  

  早知道是使君有妇,我就不用巴巴的携了贺智来此一行。  

  一念贺智,心就冷却一半。  

  等会儿她知道了真相,失望怕犹在我之上。  

  很难得这位富家小姐纤尊降贵的跑来跟潘光中亲近,结果落得如是收场,也真令人  惆怅。  

  虽道是连我都装作不知有重点关键在,贺智的自尊仍是受损的。  

  在人前出了丑,固然加倍凄凉。  

  关起门来摔重重的一跤呢,依然是痛的。  

  潘浩元听我这么说,竟还哈哈大笑,道:「我都没有机会跟你提起,我何只已经娶  媳,且已有孙儿呢,今年都已经六岁了。可惜如今跟了他母亲去看望外公外婆,否则让  你见见,包保你喜欢!」潘浩元越说越兴奋:「这孙儿不像父亲,像祖父。  

  简直跟我儿时一个模式烘出来似,我跟你从小认识,你来评评看,最公道。」  

  我心内重重的叹气。  

  贺智走下来了,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服装,那头齐肩的棕发,大概是洗过未干透缘故  ,拿橡筋松松地束起来,整张姣好的脸大大方方地呈现人前,更添一份明快。  

  我们等齐了,就上道去。  

  潘家的车子先在市中心兜了一圈,潘浩元很热心地介绍名胜。我因心内有所牵挂,  注意力集中在潘光中与贺智二人身上,竟没有装载什么曼谷风貌。  

  甚至车子停在潘家家门,我还混混噩噩的不晓得已抵目的地。  

  「到了呢!」潘浩元提我,且打开了车门,伸手扶我下车。  

  是一幢相当新疑摩登的大厦,大堂入口处全铺上乳白色的云石,四周是几根黑色白  花云石的圆柱,电梯以镀金支住镶嵌着茶色玻璃,完全一派金碧辉煌的气势。  

  潘家在大厦顶楼一层复式的单位内。  

  电梯门才一打开,就知道是婢仆如云的富豪之家。  

  低下的一层是大厅、小偏厅、书房、饭厅,足有四干多尺,最吸引的是那个宽阔的  露台,站出去,鸟瞰着整个曼谷市。  

  本城的夜景虽无香江的气势,然,能够高高的站在所有人的头上,傲视各人的作息  ,可仍旧是相当可观的一回事。  

  大厦并非临海而筑,却正正对着河道。  

  潘浩元说:「这是曼谷首间可以停泊游艇的大厦,随时可以弃车坐船,一样四通八  达。」  

  楼上是六间豪华睡房。再有另一道通往天台的楼梯,原来更上一层楼就是一个装修  得极具园亭风貌的人工园子,并不比我家的后园逊色。  

  谁能成为这儿的女主人,怕也是一重福份。  

  可惜,作客而来的两位女宾都无缘问鼎了。  

  侍候我们吃晚饭的佣人,数目比主人与客人加在一起还多。  

  当然,这儿工资便宜。人力成了贫富极端悬殊的社会内的商品,其实是悲哀。  

  在香江,没有太多人是认真的贫困。  

  据市场调查,住在廉租屋屯内的居民,购买力至高。走在一个屋屯停车场内,竟泊  有相当多的名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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