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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佛罗伦斯 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

  白花花的阳光,轻轻洒在一座旧教堂后面的小巷弄里。

  骆奇从一排古老建筑的斜坡走下来,就一眼看到那个长得眉清目秀,冰雪聪明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大约八、九岁,就站在对街一栋楼房门前的石阶上,独自玩着手中一只小竹笼里的“独角仙”。

  “快呀!黑将军。”他一边用细竹根逗弄着一只独角仙,一边呢呢哝哝的喊:“快打败你前面那只张牙舞爪的鬼太郎,它已经赢了你两回合,这一次,你非得把它打得如落花流水不可。”

  立刻,他那天真无邪的表情,还有他那一副鬼灵精怪的模样儿,吸引着骆奇的目光。

  “不行,不行!”那小男孩忽然嘟哝着嘴巴喊:“你这个大笨蛋,太懦弱了,黑将军,你怎么可以不动了呢?快用你头上的大触角,把鬼太郎打得哇哇大叫。”

  正当那小男孩气急败坏的当儿,斜坡上的巷口,蓦然扬起一个细细的,轻柔的,女性的声音:

  “晓竹,你瞧姐姐给你带回来了圣波罗红地坊的月桃饼。”

  那熟悉的叫声,马上让小男孩停止逗弄手中的独角仙,兴冲冲的回头。

  才一抬眼,小男孩就清楚的看见一个女孩,正盈盈如水的从阳光里走来,他不禁露出一脸雀跃,手舞足蹈的大叫:

  “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她买回来了我最喜欢的月桃饼。”

  说着,他就冲下石阶。

  但,才走了两步,他突然一个踉跄,从石阶上摔了下去,而手中的竹笼就脆弱的裂开了,两只独角仙就滚呀滚的,滚到了马路上。

  那小男孩一急,就拼命的飞扑过去,想要牢牢护住那两只逃跑的独角仙。可是,他似乎没注意到马路上一辆跑车,正从他前方的斜坡上急驶过来。

  “小心!”  

  眼看那车子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对着小男孩横冲直撞过去,骆奇一个惊慌,大叫一声,就十万火急的狂奔过去,在千钧一发里,把他紧紧的攫住,然后,快速的从马路中央飞翻出去。

  那闯了祸的驾驶,来不及煞车,只是狠狠的诅咒一声,就加速踩着油门呼啸而去了。

  同时,在巷口的那个女孩,看到这样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手中的提袋都掉落在地上,散出一地月桃饼的碎片。接着,她就狂风般的飞扑过去,一把抱住躺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小男孩,嘴里喃喃的,急乱的喊;

  “不可以,晓竹,你不可以吓姐姐,我求求你,你快醒来,你快醒过来——”

  “别急!”骆奇站起身来,安慰的说:“他不会有事的,何况他完好如初,没有受到任何的皮肉伤,也没有流血。”

  “可是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也许他只是惊吓过度,你不妨找些香精或驱风油,涂在他的人中,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骆奇说。

  “那鼠尾草做成的香精,行不行?”那女孩从口袋里找出一小瓶的香精膏。

  “行!”骆奇回答说:“只要能刺激他的神经和感官,任何植物做成的香精都行。”

  猝然,小男孩睁开了眼睛。

  “姐姐。”他本能的从喉咙里喊。

  那女孩一喜,兴奋的叫:

  “太好了!晓竹,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老天爷保佑,要不然,你要是有什么意外,姐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被唤做“晓竹”的小男孩,马上露出童稚般的笑容来。

  “你别替我担心了,姐姐。”他善解人意的说:“我六岁就在庙会扮过观音大士旁边的善财童子,一定可以逢凶化吉,而且,你明明知道我最怕鼠尾草的味道了,却还故意拿它来吓我,我怎能不赶快自动醒过来,免得一闻到那种又麻,又辣,又呛鼻的怪味儿,我就要‘抓兔子’。”

  “你还说呢,”那女孩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都是你这个顽皮,捣蛋的鬼灵精,差一点就撞车没命了,姐姐不是告诉过你,我到圣波罗红地坊帮你买月桃饼,叫你别到处乱跑,你就是不听话,害我刚刚吓破了胆。”

  “对不起,姐姐。”晓竹低垂着头,小声的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那女孩皱了一下眉头,“谁敢保证你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幸运,能再碰上贵人来搭救你,你还不快去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然后,她站起身子,面对着骆奇。

  “你……”

  一接触到骆奇那张俊逸中略带几分粗犷的脸庞,她不经意的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会是你?”

  她这一叫,骆奇的眼睛也闪动了起来,就深深长长的凝视着她。

  阳光下,她披着一头及肩的长发,脂粉末施,一身素雅的打扮,宛如一潭清澈而晶莹剔透的泓水,但那柔净细致的五官,那闪闪动人的神态,却又是如此的熟悉和似曾相识。

  一下子,他记起来了,就惊奇的脱口而出:

  “你是仙杜拉?”

  “嗯。”那女孩笑吟吟的,“不过,这里不是拼酒仙的场子布里蓝,你还是别叫我仙杜拉。”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那女孩愣了一下,“我真正的名字叫夏紫云,是夏天的‘夏’,紫色的‘紫’,云彩的‘云’。”

  “夏紫云?”骆奇专注的看她,“这名字取得真美,是夏天里的一朵紫色云彩,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昨天艳光四射的仙杜拉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夏紫云笑着。

  “你别取笑我了。”她说:“为了讨生活,我不得不把自己化作仙杜拉。”

  “对我而言,这一切就好像仙履奇缘般的梦幻,我真的难以置信,在现实生活中,你竟可以神奇的在一夜之间,把夜晚的仙杜拉,变回白天的灰姑娘。”

  夏紫云看着他的眼眸深处,“其实在意大利处处充满着神奇,所以像我这样扮演两面夏娃的女子太多了,但我们各有各的辛酸与无奈。”

  她的眼底骤然掠过一抹幽暗,骆奇急忙说: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

  “不!”夏紫云浅浅一笑,“你没有,只是我心有所思,不过已经没事了,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这根本不算什么,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至少,我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将来好报答你。”

  骆奇讪然的搔搔头。

  “我真是粗枝大叶,”他带些许的歉意说:“从昨天到今天,我居然忘了介绍我自己,请原谅我的冒昧,你就叫我骆奇好了,是骆驼的‘骆’,奇怪的‘奇’。”

  “哦——”晓竹突然拉高了声音,稚气的说:“我懂了,原来你是一只奇怪的骆驼,而且还是一只倒着念的骆驼,对不对?”

  面对晓竹的童言童语,夏紫云不禁惊慌了起来。

  “晓竹。”她急急的叫:“你别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姐姐不许你对骆先生没礼貌,”  

  “不要紧。”骆奇哈哈大笑,“他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的个性,确实像一只奇特而又与众不同的骆驼,再说,他还是个孩子,所谓童言无忌,你就别责怪他了。”说着,他面对晓竹,“要是我没听错,你应该叫做小筑,就是一栋小巧可爱的建筑,是不是呢?”

  “不是,不是。”晓竹猛摇着头,“我的名字正确写法,是破晓的‘晓’,竹子的‘竹’,夏晓竹。”

  “那么,你一定是夏天竹子开花的早晨生的。”

  “你怎么会知道呢?”晓竹既惊且喜。

  骆奇冽嘴一笑,促狭的说:

  “瞧你一脸的刁钻相,就像早晨里一只活泼乱跳的小竹虫,我当然猜得准。”

  “才不呢!”晓竹嘟起了嘴巴,“姐姐说我是竹蜻蜒,将来可以飞得又高又远,哪像你乱胡诌一通,胆敢说我是只小竹虫。”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嘛。”

  “好!”晓竹转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人小鬼大的说:“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就看在你认识我姐姐,还有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你生气了。”

  听着晓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夏紫云没好气的瞪视他,“你这个小鬼头,最爱乱用成语了,居然敢这样忘恩负义,敢对骆先生说出没大没小的话来,小心我修理你。”

  然后,她转头面对着骆奇。  

  “你别见怪,骆先生,”她愧疚的说:“请你原谅晓竹口不择言,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的教导他,才让他冒犯了你。”

  “不,紫云。”骆奇不经意叫出她的名字,才心慌的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夏紫云大方的回答。

  “那我以后就叫你紫云,”骆奇说,“但是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别再喊我骆先生了,还是直接叫我骆奇就行了。”

  “好吧。”夏紫云不置可否,“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再坚持,不过,你也别跟我客气,就到我家楼上坐一坐,让我请你喝盏茶,顺便谢谢你救了晓竹。”

  骆奇推辞的说:“所谓大恩不言谢,你就别麻烦了。”

  “可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定,瞧你手上都擦破了皮肤,至少,你该让我帮你清理伤口,再上点药,我才不会有罪恶感。”夏紫云有些为难的说。

  骆奇又笑了。

  “不过是一些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但你的伤口还一直在流血。”夏紫云蹙了蹙眉毛,“我不管,你非得跟我上楼去不可,我那里有上好的金丝膏,可以帮你止血,再怎么说,你的伤都是因为晓竹而起,我有责任和义务要帮你疗伤。”

  不知怎的,看着她满脸的真挚,骆奇心中竟升起一片小小的感动,他无从拒绝的说:

  “既然你这么盛情,我要是再说一个‘不’字,就太不近人情了。”

  于是,他跟着夏紫云和晓竹,定进了那栋灰旧的围楼里。

  就在那窗明几净的小斗室里,夏紫云很快取来医药箱,细心的帮他清洗伤口、消毒,上药、包扎,才大功告成。

  一时间,看着她的温柔可人,飘逸如云,骆奇竟然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栘开,只是出神的凝视着她。

  他不知那种感觉,是不是叫做“动心”?

  “你怎么了?”夏紫云似乎被看得整张脸都红了。

  “我……”骆奇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我只是在想,和你的相遇,就好像是梦境一样,现在的你,长发飘飘,柔净细致,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和我昨夜在布里蓝所见的那个俏丽短发的仙杜拉,简直是判若两人。”

  夏紫云盈盈浅笑。

  “那你告诉我,仙杜拉像什么?”她问。

  骆奇沉思了两秒钟,才慢慢的说:

  “像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夜间精灵。”

  “夜间精灵?”

  “嗯,”骆奇肯定的点头,“你是仙女和夜间精灵综合的化身,不过,各有各的美,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温柔似水,紫云,我真的见识到了,你竟是这样一个融合水与火的女孩。”

  夏紫云羞涩的闪了闪睫毛。

  “你又笑我了,”她说:“其实站在你面前的夏紫云,才是我本来的真面目,而你在布里蓝所遇见的仙杜拉,不过是我刻意伪装出来的一个虚幻人物。”

  “但不可否认,你却成功的塑造了仙杜拉,毕竟,你的认真演山,也让她真实的存在着。”

  “是吗?”夏紫云轻轻掀动嘴角。

  “至少我的感觉是如此。”骆奇诚恳的回答。

  “哇!”坐在一旁的晓竹,陡然调皮的嚷了起来,“你这么老土,想用这种甜言蜜语来哄我姐姐开心。”

  “可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鬼才相信哩!”晓竹一脸慧黠的说:“瞧你对我姐姐说得那么天花乱坠,准是从电影上偷学宋的,就连傻瓜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姐姐,想讨好她,对不对?”

  顿时,骆奇一阵面红耳赤。

  “晓竹。”夏紫云立刻替他解围的说:“你又在捉弄人家了,还不快去洗把脸,待会我就要送你到圣教堂去了,今天安修女要教你念英文单字第二课,你就收起你那要命的调皮捣蛋,别再淘气了,知道吗?”

  “你还说呢,你刚刚上街替我买早点,那我的月桃饼呢?”晓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

  夏紫云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叫:“糟糕,我忘了买来的那些月桃饼,全撒在巷口碎掉了。”

  “那我不是要饿肚子了吗?”

  “别急。”夏紫云微笑的说:“咱们的冰箱里还有东西,姐姐可以帮你煮一大盘的镶馅三角通心面,很快的。”然后,她把眼光停在骆奇的脸上,“你别急着走,我也把你算了一份,你就留下来陪我们吃早餐吧。”

  “足啊。”晓竹露出热情而友善的笑容说:“我姐姐煮的这种撒了月桂叶的黄皮通心面,可是连意大利餐厅的厨子也比不上,你不吃太可惜了。”他压低了声音:“何况我姐姐亲口留你下来,这么好的机会,简直是老天爷在帮你,你就不用再白费心机,找什么理由想多看我姐姐两眼了,傻瓜!”

  骆奇笑着看他,开玩笑的说:

  “通心面总有吃完的时候啊。”

  “唉!”晓竹夸张的叹口气,“你真是笨到家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我来教你?”

  “那我该怎么做?”

  “你不会抢着去洗碗,也许,你这一洗,说不定老天爷就打雷,下起雨来了,你不是可以顺理成章的赖着不走了吗?”

  “万一你姐姐拿把伞借我呢?”

  “你放心好了。”晓竹机伶的说:“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会帮你帮到底,把我们家的每一把伞都剪个洞,这样一来,我姐姐决不会让你撑着破雨伞回家。”

  “所以,紫云的通心面,我是非吃不可了?”

  “那当然!”晓竹洋洋得意的,“这样的情节,电影上不是常常在演吗?”

  骆奇揉着他的头,“呵,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想当丘比特,乱射爱情箭,铁定是搞笑电影看太多了。”

  “才不是呢。”晓竹理直气壮的说:“我只是觉得,你和姐姐站在一起,就像漫画‘贫穷贵公子’里的主角,实在是太完美了,而且,你又那么神勇,那么帅呆了,我想,你将来一定可以好好保护我姐姐。”

  骆奇不禁爽朗的笑开了。

  那略带粗犷和潇洒的笑声,听得夏紫云有些脸红心跳。

  “怎么?”她慌忙掩饰自己的羞涩,迅速低下头,咕咕哝哝的对晓竹说:“是不是姐姐平常管你太严格了,你才急着要把我推销出去?”

  “我是为你的幸福着想嘛。”

  “你少假惺惺了。”夏紫云啐嘴的回了一句:“要是你真有那么善解人意,以后少调皮捣蛋,少让我操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她仓皇逃离了现场。

  等她从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已端着两盘香气扑鼻的镶馅通心面,小心翼翼的捧到骆奇和晓竹的面前。

  “来。”她依旧温温婉婉的说:“你们快趁热吃了吧。”

  骆奇抬眼看她一眼。

  “你呢?”他迷蒙的问:“你怎么没有准备自己的面?”

  夏紫云轻轻一笑。

  “我不饿,大概是昨晚喝的酒还没退,所以现在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但是你不吃早餐,那怎么行,会把胃肠弄坏的。”

  “别急别急!”晓竹说:“我姐姐早晨习惯只喝长岛冰茶,要是你真那么关心她,就把你那盘通心面统统吃掉,她就会很开心了。”

  顿时,一片嫣红又飞快染上了夏紫云的双颊,她跺着脚叫:

  “你又来了!晓竹,你再这样叽哩呱啦的耍嘴皮子,小心下辈子投胎,准会变成乌鸦。”

  “我才不管我下辈子变成了什么,我只要你还做我姐姐就行了。”晓竹嘟着嘴巴说。

  “哇!”夏紫云叫了起来,“那我不也成了一只母乌鸦?”

  “这有什么不好?”晓竹一脸天真的说:“你那么漂亮,铁定是乌鸦里的公的……”

  “可是乌鸦又黑又丑,又尖嘴猴腮,就是让我当皇后,我也不要。”

  “你真傻。”晓竹一面吃着通心面,一面滔滔不绝说:“总有一天,乌鸦也会变凤凰,我是说,当你碰上像骆奇哥哥这样风流潇洒的王子时,你就会发觉这世界是多么的神奇。”

  骆奇笑不可抑。

  “瞧你的想像力那么丰富,能够编出这样稀奇巴拉的故事,我真是服了你了,可惜我不是真正的王子。”

  “要是你是呢?”晓竹异想天开的,“那你会不会爱上我姐姐这个乌鸦公主,会不会把她娶回到皇宫中去当凤凰?”

  突然间,骆奇竟心慌意乱了起来。他不经意的闪动眼光却和夏紫云的接触在一块儿,他猛的一怔,马上又从她的柔光中逃开。

  “好了,晓竹。”心跳中,夏紫云再一次替他解围:“骆奇是咱们家的客人,你就别闹他了,让他好好的吃面吧。”

  虽然只是轻轻一句,骆奇的心中竟有一股莫名的感激,就情不自禁的叫:

  “紫云。”

  那一叫,夏紫云脸上的柔意更深了。她细声细气的说:

  “你别怪晓竹,他的刁钻古怪,是这儿出了名的,你就多担待一些。”

  骆奇笑了笑。

  “他那样冰雪聪明,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我怎么会怪他呢。”

  “不会就好。”夏紫云松了一口气,“要不然,我真担心他会冒犯了你,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说了,这一点点小恩情,你就别放在心上,再说,能在这异国他乡,遇到你们姐弟俩,算来也是一种机缘,不是吗?”

  不禁,听着“机缘”这两个字从骆奇口中飘然而出,夏紫云没由来的感到一阵触动。她寻思片刻,才盈盈然的说:

  “对了,你怎么来了佛罗伦斯,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旧宅区的小巷弄里?”

  骆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晓竹,有些微喟的说:

  “其实我到这旧宅区来,是为了要寻找一今人,这也是我来意大利最主要的原因,”

  “我知道。”夏紫云心思细腻的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要寻找一个叫做杜曼君的女人,是不?”

  “嗯。”骆奇轻应了一声:“听说她从前和她在皇后宫上班的姐妹住过这里,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那么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骆奇沉着脸说:“毕竟事隔多年,她早己不知去向,就连她那些姐妹们也搬了家,离开这儿了。”

  “她究竟是谁?”夏紫云忽然问:“为什么值得你这样千里迢迢,飘洋过海的来找她?”

  骆奇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响,才低叹的说:

  “她是我的母亲,我们分隔了二十多年,却始终未曾见过面。”

  “什么?”夏紫云惊跳了起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母子离散,天涯相隔?”  

  于是,骆奇把一切都说了,从杜曼君的坠落红尘,一直说到她遇上风流多情的骆尧夫,也从他们彼此相爱一直说到他的呱呱落地,包括狼犬之星,和骆尧夫表明自己是使君有妇的身份,以及杜曼君的留书出走,他都清清楚楚的全说了,让夏紫云感动不已。

  “天哪!”她久久才从那份震荡中回过神来,“想不到你竟会有这么悲惨的遭遇,一段痴心不悔的爱情,却让无辜的你,要去承受和亲生母亲分崩离析,这太残忍,也太不公平了。”

  “不!”骆奇悲凄的况:“真正残忍和不公平的,是老人爷把那么多的不幸和坎坷,都加诸在我母亲的身上,如今她生死未卜,不知芳踪何处,那是生离,也是死别呀。”

  “但是你别灰心,”夏紫云安慰的说:“或许你母亲还活在这世上,还痴痴盼着与你骨肉相认。”

  “可我完全找不到她……”骆奇心灰意冷的说:“昔日的皇后宫,还有这个小巷弄,早已失去她的踪影,看来我们母子若要相见,恐怕只有在梦里了。”

  “不会的,骆奇。”夏紫云闪亮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静静凝视着他,她说:“你别对这世界绝望,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母亲一定还留在佛罗伦斯。”

  “这怎么说?”

  “你想想,像你母亲这样一个至情至理,痴心不悔的女人,她可以为了别人的幸福而委屈求全,一定了之,可见她的真性情,尽管她丢下你独自而去,以一个做母亲的天性来说,她一定有过挣扎,有过太多的不舍与无可奈何。”夏紫云条理分明的说。

  骆奇迎视着她。

  “你也相信我母亲的无可奈何?”

  “毕竟,”夏紫云点头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抛夫弃子,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虽然你母亲做到了,但我相信,你们父子会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惦记,那么将心比心,她也会多么期盼再见你一面,或者等有一天,你长大了,会回头来找她,因此我敢断定,你母亲杜曼君并未离开佛罗伦斯,只是,沧海桑田,皇后宫从绚烂中消失了,她不得不也跟着消失在茫茫的灯海深处等着你。”

  “是吗?”骆奇眼中透着一层薄雾,朦蒙胧胧的说:“我的母亲就在灯海深处等我?”

  “是的。”夏紫云点点头说:“只要你心中存在着信心,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到你的母亲。”

  不由自主的,骆奇竟感到胸中一阵翻搅,他热切的感激说:

  “谢谢你,紫云,谢谢你把我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点燃,说实在,能够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快别这样说,”夏紫云阻止的说:“相逢自是有缘,若真要说起三生有幸,那也应该是我,要不是你冒险救了晓竹,我真的不敢想像,他现在的情况会有多么糟糕,所以,收起你的客套吧,还足赶紧把面吃完,免得凉了就不好吃。”

  “哦。”骆奇轻轻吟哦了一声,就低头去吃盘里的通心面,才吃了两口,他又抬起眼帘,若有所思的问:

  “我似乎忘了,来了这么久,为什么没看见你的父母呢?”

  夏紫云的眼底,骤然蒙上一层灰暗,好半响,她才哑哑的说:

  “我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死于一场大火中。”

  骆奇不觉惊跳了一下。

  “那么,”他悲怜的问,“除了晓竹,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没有!”夏紫云哀凄的摇摇头,“那场大火,对我们夏家来说,不但是空前的浩劫,也把我们的家给毁了,虽然还有一个老奶奶跟着逃过一劫,但她却从此元气大伤,一病不起,去年也不幸撒手归天,只留下我和晓竹姐弟俩相依为命。”

  “原来在你的身后,也有一段悲惨的经历,那是人间的苦痛呀。”骆奇听得整颗心都揪痛了起来。

  “所以,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晓竹,这也是我踏入布里蓝那间小洒馆的原因。”

  “但是这种灯红酒绿的日子太辛苦了,紫云,你不该沉沦在万丈红尘中。”

  夏紫云吸了吸鼻子,怆恻的说:

  “我又何尝愿意过着这种拼死拼活的日子,何尝愿意在男人堆里讨生活,只是,我一不沾亲带故,二又没有门路靠山,在这茫茫人海的异国他乡,我又能找什么好工作,何况我背负照顾晓竹的责任,他年纪还小,失去父母已经够可怜,我这个做姐姐的,决不能再让他跟着我吃苦受罪。”

  “因此你只好把自己变做仙杜拉?”

  “是的,是的。”夏紫云的眼眶红了,她叠声的说:“我已别无选择,虽然这样的日子十分辛苦,可我早已习惯了在布里蓝的浮华人生,习惯了这个花花世界,因为我是安于宿命的一朵云,飘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忽然,听着听着,骆奇竟被她的“安于宿命”给扣住心弦,眼睛不由自主的发亮了起来,直直的凝视着她,仿佛她的随遇而安,她的美丽飘柔,她的纤纤若梦,都那么令人怜惜,那么生动的-飘进他的心坎里。

  那一夜,他在旅馆的落地窗前,遥望着远方港湾的灯海,尽管眼前波光粼粼,月色如洗,但他的脑海里,却不断的浮起夏紫云那美目倩兮的影像,浮起她幻作仙杜拉的闪闪动人,一直一直在他的思维里交织着……

  他迷惑的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我爱上了夏紫云吗?是我爱上她的变幻莫测,爱上她像云般的柔柔亮亮吗?”

  窗外,风嘶嘶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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