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事实,她拜堂成亲到入洞房,嫁的是卢靖,不是她的杜大哥。
鬼才相信迎亲那天真有刺客!鬼才相信混乱中竟会有抬错花轿的事!又鬼才相信她竟和另一个先前连长得是方是圆,是俊是丑,天知道会是什么鬼德行的卢靖共渡洞房花烛夜。但所有的鬼才相信,加起来却成了一个她不得不接受,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痛过、怒过、懊恼过、哭死哭活过,所有摧心扯肺,暴怒的情绪发泄过后,她要为这“事实”讨回公道。她狠狠地向上天诅咒,让杜擎的新妇楚江秋成为寡妇。她震虹茵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只有楚江秋成了寡妇,她的公道才得以伸张讨回。
“小姐!老爷派人带口信过来说,杜指挥昨夜率领一批锦衣卫前往天牢捉拿劫狱的乱党时,因身陷乱党纵火烧的天牢里,来不及逃出,而葬身火窟被烧得面目全非。”
近来已被怒火高涨的气焰焚烧得没死也快脱层皮的丫鬟菁菁,白着脸,急急冲进来禀告。
“好。太好了。”
虹茵从紧紧一痛的心中迸出这句话。就这四个字,说完才知耗尽她这一生的痛和爱。
“果然还是只有我那身为西厂震二总管的爹爹疼爱我,我就知道没有任何事是他做不到的。不过,不是早说好要爹爹派去假扮乱党的人,一刀毙了杜大哥就算了,怎生放火把人烧得面目全非,杜大哥……”
她向上天下地的诅咒已应验,她却无喜、无悲!
烧得面目全非!她的心全揪起来了,揪得皱巴巴的,是深度麻木的痛。几乎感觉不到。
只冷冷硬硬地从齿缝中迸出话道:
“想必‘新绿别苑’,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凄风惨雨悲天惨地中。菁菁,赶明儿咱们上新绿别苑去看热闹。我倒要看看这杜大哥的新妇,此刻却成了不折不扣的杜寡妇的楚江秋,如何料理善后,节哀顺变。”
第二天,晌午刚过不久,震虹茵的轿子便来新绿别苑前。
前不久才张灯结彩,装点得喜气洋洋,每盏大红彩灯上全用金粉粘铸着“囍”字的门檐下,全换上了蓝字纱灯,门前也扎起了白花牌坊,几名穿灰缎绵衣的家仆,外罩无袖粗麻孝衫,哀伤地站在门前。
一名家仆原是从震府跟杜擎过来新绿别苑的,认出来人是震二总管的千金震虹茵姑娘,立刻迎下门阶,拱手谦声道:
“多谢震姑娘莅临,杜指挥前夜遭不幸,天降奇祸,今晨虽已入殓,尚未发出讣闻。杜夫人因过度哀伤,已数度昏厥至不省人事,不克见客,还请震姑娘见谅。”
“也罢!人都去了,算了。菁菁,吩咐轿子,咱们立刻打道回府。”
虹茵突然改变一心想来凑热闹、看笑话的主意。她……突然心怯!还有更深的伤痛,在亲眼目睹门前的白花牌坊,她才真真感受到,杜大哥的死,虽是她要爹爹一手设计安排陷害,她却不能做到完全不痛地接受。
临上轿时,她还回头张望了一眼,这原是建来为她和杜大哥新婚之喜住的新绿别苑,竟似缈缈烟云南柯一梦,怕是梦里也难相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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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
亦笼罩在一片伤心的气氛里。不过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杜擎哪会这么容易就“死”得掉,自然又是冰儿这聪明盖世,什么事都得插上一手不够,还得差上一脚才舒服的小诸葛,想出来的将计就计;金蝉脱壳法。
于是,人,死了上“西天”,既然没死,就只好上“山西”去避避啰!
所有的人全依依不舍地和杜擎和江秋话别。
“江秋,你们这一去,祖母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我的宝贝孙女。我这把老骨头又不宜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否则你们前脚走,我这后面轿子就跟了去。悦儿,你和小玉、珠碧可得好生伺候好小姐,半点不能出差错,知道吗?”
楚老太夫人老泪盈然,说不掉眼泪,已控制不住地泪湿一张皱纹横生、贵气慈祥的脸庞。千叮咛万嘱咐,似乎永远少一句没说出口。
“奴婢遵命,奴婢紧记住老太夫人的吩咐,请老太夫人勿挂心。”
悦儿立刻恭敬地回答。
“好了,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娘,您就别再伤心难过了。他们此去山西定可安居,还有阎傲阎兄也在那儿,他说什么也不会让雪梅的女儿受苦,更何况那儿西北义军势力强大,最是安全不过了。”
楚老爷已在赶人,其实是无法面对伤别离。送女送到哪,都终须一别。
“就是嘛!祖母,别再伤心难过了。秋姊姊走了,还有冰儿我呀!我那山西的爹,特别嘱咐命令我,暂时好好陪陪我这北京的爹,说是什么以弥补这十七年来我不在他身边应尽的孝道。我看最最该伤心难过的是我耶!这楚家千金,大家闺秀哪是人当的,我看不出半个月,就一定会把我活活整死又闷死!”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全笑了,笑声冲淡了离情。
好笑吗?当然好笑,太好笑了,尤其偷偷在心里笑得最大声的是柳浩。
只听说冰儿整死人,几曾听过有人胆敢或有本事整死冰儿!
如果有?那人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事先没打听清楚,冰儿岂是惹得整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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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新月高挂柳梢头,楚府的夜,安静祥和。
柳浩却心神不宁,辗转难眠,刚听得敲了二更。他翻了个身,眼角余光似乎瞧见黑暗中一道人影窜过他的寝室。他警觉飞快地披衣跃下床,正要追出去,却见八仙桌上赫然搁置着一件血淋淋的血衣,显然是刚才那夜行人故意留下的。他飞快翻了一下那件血衣,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差点叫停。
那是冰儿的绫衬!冰儿出事了!那绫衬上的血……
柳浩想也不敢往下想,一颗心已痛搅成一团。难怪他整夜心神不宁!难怪他整夜辗转难眠!冰儿!冰儿她出事了!他竟还毫不知情地躺在床上,他疯了似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去。
追到楚府外墙的空地上,那披着一件斗篷,盖过头面的夜行人,突然停住脚步不动了。那人脱下斗篷,赫然是柳浩那死而复生的师父秦老怪。
“师父,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活着?冰儿呢?你把冰儿怎么了?你快说呀!”
柳浩快急疯了地大吼。
“喂!你这老实得真要命的徒儿,别这么大声地乱吼乱叫,我的一双老耳朵都快给你震聋了。你一下问了两个问题,到底要为师的先回答哪一个?”
秦老怪两手捂着耳朵,一副受害惨重的样子。柳浩只差没被他气死。
“你先回答我,你不是早已寿终正寝,一命呜呼哀哉了?怎么还跑出来这儿吓人?”
柳浩用那只适用于他师父身上,一百零一套问东答西激将法。果然秦老怪立刻得意非凡道:
“你问我前面的问题,我就偏要先回答你后面的问题。那叫冰儿的丫头,我暂时先将她软禁起来,至于软禁的地方,当然不能说给你听。只要你再破解两个锦囊,办妥两件事。我就立刻把这丫头交出来。”
秦老怪不知又想作什么怪?
“又要破解锦囊,办妥两件事?我已被迫学了‘毒孤邪魔真经’和‘九重天拳’还不够?是不是又想迫我学什么更高深绝学的武功秘籍?”
“我说你这老实徒儿真是笨,问出的全是笨问题。这当然不能告诉你,告诉你还用你去破解吗?不过,这两个锦囊,可得远走塞外,你受得了那种沙漠风寒,白天热、晚上冷,胡笳驼铃牛羊腥膻扑鼻的日子……”
“当然是受不了啦!还用问?别说独自远走塞外,得花上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就算要浩哥哥和冰儿分开一天也不成。”
娇娇滴滴的嗓音,连带突然蹦出来的窕窈身影,正是秦老怪自以为聪明绝顶,早把她这丫头搞定,囚禁得密不透风,插翅难飞的冰儿。
“喂喂喂!你这丫头是怎么逃出来的,我这聪明盖世的秦老怪明明……”
“秦老怪明明早已命丧九泉,早就不知一命呜呼哀哉多少天多少日又多少月,你是谁?我冰儿不认识你,浩哥哥你可认识他?现在江湖上人人争相想冒充那早已作古,威震武林武功盖世的秦老怪,浩哥哥,你可千万别上当才好。如果他果真是你师父,怎会那样黑心歹毒,硬是活生生要拆散咱们,迫你远走塞外。”
冰儿指着秦老怪的鼻子,一席长篇大论抢过来说的话,把秦老怪骂得忘了原先想作怪的事,急得什么似地嚷:
“呆徒儿,你千万别听她的。我当然是你师父秦老怪,秦老怪就是我。为师我只不过是上山闭关练功去了。我早说过,除非我自个活得不耐烦太过无聊,提早去见阎王,否则谁也休想要我这条老命。更何况,我现在又学成了更高深的武功绝学,不但功力大进,延年益寿,起码还会多活二十年。要你破解锦囊,办妥两件事,只不过想作作怪,和你玩玩,太久没作怪,还叫秦老怪才怪!说到底,还不就是想迫你学我这最新学会、更更高深的武功绝学。既然你这老实得真要命的笨徒儿不愿学,那就只好等……”
作怪不成,酒也还没沾上半口,又差点被误以为是冒牌的秦老怪,怎么一出关就这么倒霉!不只江湖变色,女娃儿当道,还被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指着鼻子,大声小声骂到过瘾。也罢!也罢!他这呆徒儿就是要有个聪明又刁蛮的丫头来治治他,脑筋才会灵活些,否则迟早不是呆死笨死,就是老实到气死别人,自己却活得好好的。总之,看来他的笨徒儿和眼前这尖牙利嘴,比他秦老怪还聪明绝顶,居然三两下就破解他布置高深又巧妙的陷阱,逃出来的丫头,情深已到分不开的地步。那就只好自认倒霉!倒霉!倒大楣,大倒霉地直搔着脑袋瓜道:
“那就只好等你们这对有情人,赶紧敲锣打鼓办喜事,每一年给我这秦老怪生个孙徒儿,男的女的都好,只要千万别像他爹老实得真要命,好让我把一身的盖世武功传给他们。”
这一说,等于认了冰儿是他笨徒儿的媳妇。听得柳浩一张老实的俊脸上,破天荒没脸红,还笑得几乎欣喜若狂了。
秦老怪怪则怪矣,终究是扶育他长大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能得到师父的允婚,柳浩自然开心透顶啦!他忙把冰儿拉过来,要她跟着他喊一声师父。
“我才不叫他师父。”
冰儿不依地嚷。
“冰儿!”
柳浩大惊,秦老怪也觉乱没面子,面子统统掉光了,捡半天也捡不回。
“我叫他曾师父,是替咱们将来的第一个奶娃儿叫的。”
冰儿一说完,红透一张俏脸飞快跑开了。
“冰儿!你这是亲口答应嫁给浩哥哥了是不是?”
柳浩蓦然惊醒,开怀透顶,差点乐疯了的追上去。
带着他最深最真挚不渝的爱,直到跟上她的脚步,握住她的小手,那种浓浓的喜悦和幸福,才真真实实落了地。
这一握手,就不能放开了。要牵手一起迈向长长久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