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同居其实有点怪,但不说同居,也找不出更正确的名词,因此贺明人在内心对这两个字先行拍板确立。
为了迎接这位失忆前女友,他还特别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不是担心她嫌脏,而是怕她看到属于她的东西,那会很难解释——不,根本无法解释。
一轮收下来,居然有两个大垃圾袋,不能丢,也没地方摆,于是他只好自欺欺人的全部塞在他的床底下以策安全。
每天睡下时,只要想到床铺下有两包从夏的东西就会有种怪异感,老天爷真的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吗?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巧合?
贺明人抓抓头,专心,专心。
现在可不是去想那两包垃圾袋的时候。
电脑上有着平面图,一堆圈圈依照一定的距离遍布在上面——那是他们的婚宴缩图。
明天3C龙头要嫁女儿,席开六十八桌,但今天在他离开饭店之前,气球拱门还没弄好,香槟玫瑰还在高速公路上,然后发现特别订制的红地毯少一大截,饭店经理才告诉他们说,他们三月时有重新装潢过,把原本走廊的空间纳进来了一些,所以实际大小跟他们报出去的不一样。
喔耶,真是太好了,特别订制的地毯少四公尺。
当场火大得想敲扁饭店经理的贺明人紧急将搭建舞台的大叔叫回来,将舞台往前挪,宁愿空后面,也不能让新娘起步的地方光秃一片。
回赠宾客的音乐盒都已经装好放在礼桌后面,婚纱照要挂,还要请保全来帮忙看守钞票……
“贺明人~~”
会这样连名带姓叫他的人很多,不过此刻是晚上,地点在他家,所以嫌疑犯只有一个人。
将椅子转了个方向,从夏的脸从门后探出来,“我要睡觉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来扶我躺下。
贺明人看了一下时钟,“不错嘛,今天居然十二点不到就要睡了。”语气颇有嘉奖的意味。
从夏十点到报社,所以以前不摸到两三点不肯上床,没想到这几天却一天比一天早睡,睡得一天比一天多。
就医生的说法是好现象。
她现在仍然是病人,病人就应该多休息,不该太劳累。
进入从夏暂住的地方,贺明人扶着小女生慢慢往后倒,“以后天天这么早睡就好了。”
“怎么可能天天这么早睡,要不是我今天特别累,才舍不得这么早上床。”
“你不是暂时先调去生活组,那死没良心的组长还要你跑外面?”
“不是啦。昨天晚上我忘了吃药。”从夏一笑,“结果一整夜都一直觉得好痛好痛,睡不熟,今天不知道打了几百个哈欠。”
替她拉好被子,习惯性摸摸她的头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其实有点亲密,“那今天晚上的吃了吗?”
“半个小时前已经吞了。”
看着整个人窝在被子团中的她,感觉好像回到以前……太诡异了,为什么这几天他会一直有种瞬间变老的错觉?
前天回家看到从夏在厨房煮东西的时候,他会觉得上次在同样地点看到同样身影是N多年前,但其实离真正的时间不到一个月,这几晚扶着她躺下,起床,也是有种别去经年的怪异感——他这辈子哄她睡,叫她起床的日子加起来绝对超过一千次,是各一千次的多,但想来想去,感觉没有这几天来得强烈。
就像现在,看她拉着棉被角看着他,有种想要吻吻她的想望,蠢蠢欲动。
唉,男人真的是野兽吗?
为什么他这几日颇有冲动?
“贺明人——”
回过神。
对上从夏圆圆的眼睛。
“你是想吃了我吗?这样看人。”
被看出来了吗?
“我看你是太久没交女朋友,快去认识一个吧。”
呃……
“你害什么羞啊,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从夏咯咯一笑,很显然,他的难言之隐被她解释成默认,“我觉得你的眼光太高了啦,所以才会到现在孤家寡人,这样不好,三十岁了,还是早点结婚吧。”
催他快结婚?
这个醋王之王以前看到他偷瞄年轻美眉时都还会在旁边戳他以一不抗议,就算他旁边有朋友在,小女子也不会掩饰她的醋意,这样的人催他结婚?
贺明人在男人的聚会中,曾经不只一次因为有个爱吃醋的女友被亏,所以他以前常常会希望她大方一点,好让他轻松一点。
嗯,她大方,他会轻松。
不过老实说,当她躺在他为她特别准备的海洋风格房间中,却大方的要他去认识别的女生时,他的肩膀突然有种诡异的重量。
但面对她那样的脸,他也很难生气。
“你现在是在演我妈吗?”语气完全是个无奈。
“怎么这样讲,人家是关心你耶。”
“鸡婆。”
“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讲啦,熬夜老得快,你也早点睡吧。”从夏从被子中伸出手,摸摸他的头,“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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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男女有别”,以及“就算是兄弟姊妹,也不该在对方没准备的情况下进入对方的房间”,所以起床模式是,闹钟吵醒从夏,从夏打电话给贺明人,然后贺明人再去房间帮她起床。
其实贺明人常有种多此一举的感觉——他比谁都知道她睡相差,有啥好藏的?
只是,医生说,要配合她现况的认知。
也就是说,即使小女生说天空是红的,他也不要急忙否认。
早上八点半,刚刚刮完胡子,刚刚去楼下拿了报纸,一边看国内外大小事,一边等候从夏的电话。
美丽的夏日阳光,刚好的冷气,悠扬的伟瓦第中,突然响起一阵声音。
“我们都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吓,他手机答铃什么时候变成梁静茹?
看了一眼,上面闪着四个字:从夏公主。
拿着手机,贺明人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那家伙……
推开门,正想叫她不要玩他手机,却见刚醒来的小女子躺在浅蓝色的被窝中对他笑,纤纤小手抓住棉被角,眼睛眯眯,好像刚睡醒的小猫……啊,好可爱。
贺明人很弱的发现自己骂不下去。
“早安。”
“早。”
贺明人坐在床畔,先将从夏翻了个身,大手在她腰背拍拍捏捏,揉揉推推,好一会后,再翻回来,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扶着她的后腰,慢慢的,慢慢的,把她从床上拉起。
“痛,痛痛痛痛……”
才拉起三十度角,得先停一下。
“好一点了吗?”
“嗯。”
再拉。
“痛痛,等一下,好痛好痛……”
六十度角,再休息一下。
这时候距离他进房间,至少已经过了十分钟,虽然冷气刚刚好,但由于一个出力,一个忍痛,两人都已经开始冒汗。
“我动了喔。”
“嗯……啊啊啊,痛……呜呜……呼……”
终于在床铺上坐起来。
从夏靠在他的肩膀上呼气,他会趁这时候再用复健师教的方法拍拍她的背跟后腰,让她舒服一点。
“谢,谢谢。”声音像刚刚跑完马拉松。
摸摸她的头,贺明人离开房间。
十五分钟后,朱从夏一身体育记者的装扮出现了。
为了配合身体状况,所以目前只能穿运动衣,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有本事把自己打扮得亮丽出色。
贺明人觉得从夏很神奇,明明是运动衣,但她就有办法搭配得元气饱满,性感可爱。
头发扎成马尾,小小的耳垂上挂着单钻耳环,因为要穿护腰,所以选择深色运动服,立领的上衣,感觉上比较有精神,银饰项炼衬托俐落风格,贴合的运动裤,可以看出线条修长的腿,因为是深色衣服,所以她会搭配一些颜色可爱的鞋子,好衬托属于女性的柔美。
她对他一笑,“走吧。”
“不吃完再出门?”
“你要下厨吗?”
“开什么玩笑。”他干笑几声,“当然是你。”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当然是由她煮早餐啊,贺明人很沙文主义的想着。
何况,他有点怀念她的手艺——她虽然自诏为现代女性代表,但对于下厨跟家务,倒是从来没有排斥过,而且凭良心说,她的手艺很好,中菜西菜都很有自己的方法。
培根煎得漂亮金黄,蔬菜烫得翠绿,面包刚好,荷包蛋软嫩,沙拉爽口,咖啡刚刚好是他喜欢的浓度。
总之,他想吃啦。
“反正冰箱刚好有材料。”他昨天特别去超市买的,“吃完我再送你去上班。”
“我才不要。”
听到她的语气有点嫌恶,贺明人微觉意外,“怎么突然这么抗拒啊?你不是很喜欢煮东西吗?”
“怎么可能?”从夏皱起眉,“油烟啊,善后啊,麻烦得要命,要吃东西外面买就好啦,外卖多方便,干么这么浪费时间?”
耶?
小妮子以前颇享受在厨房中的时光啊。
她穿着蓝色围裙在流理台切切煮煮,他在一旁替她洗洗菜,拿锅子调味料,很多个假日时光都是这样度过的。
“但是你会啊。”总不能连这都否认吧。
“会不会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另外一回事。”从夏振振有词的说,“除了真正喜欢煮东西的人,大部分的女生下厨都是为了讨男人开心,不然谁会花一个小时切切煮煮,再花半小时洗洗刷刷,我宁愿花一个半小时排队买便当,也不愿意花同样的时间去厨房。
“当然啦,如果我真的很爱那个男人的话就另当别论,为了投其所好,让他觉得有我就像捡到宝,不要说家常小菜,就算他要吃法国料理,俺也变得出来,但前提是我爱他。
“所以啊,当他问累不累的时候,我会跟他说才不累呢,我喜欢做菜,这样他就会觉得我很温柔,喜欢跟我在一起,喜欢待在家,男人喜欢愿意做家事的女人没错吧,就跟女人喜欢体贴的男人一样。
“男人不会娶不贤慧的女人,因为恋爱是暂时的,但婚姻是一辈子,所以我会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合适婚姻生活的那一面,因为我如果恋爱,就是很认真的想未来,绝对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而且并不说谎,而是为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真的不会累,这牵扯到某种程度的相对论,跟阿伯面对面喝咖啡,度日如年,跟郭品超面对面喝咖啡,光阴似箭,当你爱这个人的时候,为他做什么都是开开心心。”
从夏往他肩膀上一拍,“我知道我会做菜,也知道自己厨艺一流,但只有本公主的男朋友有资格让我开心下厨,懂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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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外,阳光明媚,玻璃窗内,冷气刚好,音乐刚好。
星巴克中,从夏喝着焦糖咖啡,吃着杂粮面包,一口接一口,嘴角小小的笑容看起来心情颇好。
“不吃点沙拉吗?”贺明人问她。
“不用。”
“水果?”
“不用。”
“果酱?”
从夏笑了出来,“真的不用啦,早餐而已,填填肚子就好了,而且杂粮面包就是要这样吃才有味道。”
第N次拒绝他的好意。
贺明人狠狠的把叉子戳进沙拉以掩饰自己的失落。
以前他对她怎么好,她都照单全收,而且开心万分,现在就不同了,她自己上班,自己下班,不用他接送,高兴几点睡就几点睡,高兴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跟网友聊天,跟同事讲电话,这些他完全管不着。
其实他曾考虑过对她实话实说,不过庆幸的是,在他这么冲动之前,沈修仪给了他一个电话,说是有名的精神创伤医生,算是该名词相关的创始先驱之一,有数不清的专业头衔,在特定领域极受推崇,楼宇晶介绍的。
所以啦,贺明人花了五千块跟那位医生谈了一个多小时,知道精神创伤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最好的方法是顺其自然。
据说这种撞到头而选择性失忆的案例不算少见——有的是忘记某一段日子,有的是只忘记某个人,或者只忘记某件事情,甚至记忆跟事实刚好相反的例子也有出现过。
就复原力来说,有些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失落的那段,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会在过一段时间后自行拼凑人生。
那怎么办咧?
医生很宗教的回答了他四个宇:顺其自然。
总而言之,绝对不要试图去告诉他,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们曾经……这些有暗示性的话。
因为那只会对她造成认知混乱,没有好处。
所以,他忍忍忍忍忍。
“今天下午我没事,去接你下班?”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果然……又是一个叉子狠狠戳入沙拉盘。
突然,一只手很用力的拍了他的肩膀,看到从夏一副见到熟人的样子,贺明人瞬间有种不吉祥的感觉。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呦,这世界真是小啊。”
完全是他最坏的预感:看好戏大王沈修仪。
来人擅自在他旁边坐下,“从夏美眉,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从夏一笑,“你怎么会来?这边跟你家又不顺路。”
贺明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绕过来的。
自从他听说从夏失去某部分记忆后,就一直想跟从夏吃饭,好见识一下所谓的部分失忆是什么样子——开玩笑,他心情已经不好了,还要让人参观那个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他们曾经是恋人的从夏?
绝不。
但就眼前的状况,他只能说,沈修仪的行动力比他想的还要恐怖。
从夏是星巴克狂,他家附近又只有这么一问,她上班时间十分固定,只要抓好时间,来个巧合并不困难。
真是百密一疏。
只见沈修仪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喔,因为等一下我要婚纱公司验收手工礼服,从这边比较近。”
从夏完全不疑有他,“你们现在应该很忙吧?”
“当然,女生都喜欢在六月结婚。”
“因为觉得‘六月新娘’很可爱啊。”
“没错。”沈修仪沉痛的点头,“就是这个名词害惨了饭店,婚纱,跟婚礼设计公司,六月忙到爆,一到农历七月又无聊得快发霉,所以我们去年开始,干脆在农历七月放大假去,一个人可以休二十天,多爽快。”
“休那么久没事做吧,不会很无聊吗?”
这句话一说完,只见沈修仪噗的一声,呛了起来,张大嘴巴,一脸想笑又同情的看着贺明人。
“我说错了什么吗?”
贺明人闷闷的回答,“没有。”
去年那二十天,他们两人都待在希腊啊,同进同出,你侬我侬。
米克诺斯的石板道,蓝白相间的房子,古城小径,克里特岛上的希腊神话壁画,哈尼亚的市集,站在卫城远看雅典,拉西高原美丽的山景,爱琴海边橘红色的落日……计画了半年,花了三个星期走完她梦寐以求的希腊,原本说是预约蜜月,但后来他忙得没时间,一度差点要结婚的他们又这样搁了下来。
上千张人物风景混合照片,花了快五十万,这几年夏天最好的回忆,居然……呕血……
刚开始,他只是惊讶与不习惯,但现在,好像有种更奇特的感觉浮上……
想到自己变成从夏的邻家哥哥,不知道怎么,突然有种……难过的感觉……重重的,刺刺的,在胸口逐渐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