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衣服,鞋子,香水,包包,可爱的首饰,这世界为女生打造了太多娱乐元素,永远有东西可以提升她的心情指数——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想要变成男人的时候,例如:生理期。
呜,真的痛死人啦。
抱着抱枕窝在深蓝色沙发上,生理痛加上腰伤未愈,除了按遥控器,完全不想多动一下。
这叫前后夹攻吧,唉唉,好痛,呜呜呜,每个月的这种时间,她就忍不住会想,好希望自己是男人,宁愿当兵出操爬壕沟,也不想生理痛……
“怎么缩在这边?”
听到贺明人的声音,从夏稍微挪动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声音有气无力。
“刚刚而已。”将西装外套跟公事包往旁边的沙发一放,在她旁边蹲下来,大手抚摸上她的额头,“不舒服?”
“嗯。”
“生理期?”
从夏一呆,“你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
我连你左边屁股上有三颗痣都知道,贺明人想。
“这还用说吗?我们认识这么久。”尽量轻松的语气,“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逛逛百货公司或者唱片行都会开心,除了生理期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你露出这么痛苦又哀怨的表情。”
完美的说法让窝在沙发上的小女子从鼻子发出一个表示认同的单音。
猜得出来她一定没吃晚餐,于是贺明人走到厨房,从柜子中取出可可粉跟糖,三分钟后,一杯热可可已经出现在从夏面前。
“喝点热的,肚子会舒服点。”
“谢谢。”
“要我扶你坐前面一点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微妙的熟悉感。
那个瞬间,贺明人几乎以为眼前的是爱着他,也记得他的那个朱从夏——但只是瞬间而已,十分之一秒的念头。
经过这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他对从夏失忆这件事情已经从半信半疑,到现在完全深信不疑。
她的记忆是真的完全重组了,如果只是纯粹戏弄,没有人可以假装得这么彻底,一丝破绽都不露——她自己去希腊自助旅行,她老了要在温哥华定居,她想要在赌城结婚。
那些他们共有的,与一起计画的,都变成她一个人的,对于朋友身分的他,她记得很清楚,但对于情人身分的他,她什么都想不起,矛盾的时候,她可以自行排列出合理的顺序与说法,甚至举证来加强自己的立足点。
因为他们现在是“跟兄妹没什么两样的青梅竹马”,所以从出院到现在,从夏不曾给过他任何温柔,但是刚才那一眼……从夏以前最勾引他的就是眼神。
为了掩饰瞬间的动摇,贺明人故做轻松的说:“本少爷的手艺不错吧?”她以前最爱喝他泡的可可,记忆可以改变,但味觉却不会。
面对他的问话,从夏只是笑。
“怎么不讲话?爱上我了吗?”
“你少臭美。”一口气喝掉半杯,从夏露出满意的表情,“只是奇怪,你人这么好,女朋友怎么会离开你。”
“啊?”又来了?
“我说,你人这么好,女朋友怎么会离开你。”
贺明人皱眉,“你听谁说的?”
从夏捧着杯子,一脸无辜,“你自己说的咩,美娴说你太忙了,没时间陪她,考虑过后决定分手。”
美娴是谁啊?
算了,他现在已经研发出一套跟她讲话的方法,她说美娴跟他分手是吧,没关系,就当他前任女友叫美娴。
大原则不变,小地方改改就可以。
“你记错了,是我跟美娴提分手的。”
在她身边坐下,揽过小小的身体,轻轻的替她按摩腰部,要顺着一定的方向推移,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要很温柔,很温柔——他知道她的生理期一定是腰酸脚肿肚子痛,每次看她卷在被子里,都会希望能替她痛。
从夏趴在他大腿上,声音好奇,“交往得好好的,干么不继续?是她变差,还是你喜欢上别人?”
“都没有。”
“当我三岁小孩啊,会有人无缘无故分手?”
“我没骗你……怎么说啊,不是她不好,我也没有喜欢上别人,只是在一起太久了,你知道的……在一起很久……会有种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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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从夏的一切了如指掌,反之亦然。
他们已经神奇到一起下厨时,她“啊”一声,他会自然递过一枝葱,或者一根量匙,一个碗,命中率达百分之九十五,莫佳旋曾经说过看他们煮菜很恐怖,因为他们一起做事情的配合准确度就像排练过一般。
所以……
从夏没有什么不好,他们也一度考虑过要结婚,只是当下没有付诸行动之后,某种心情逐渐冷却,然后今年开始,他渐渐会去想,难道这辈子都要跟同一个女生在一起吗?
婴儿从夏,豆蔻从夏,少女从夏,记者从夏。
他甚至都还可以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午睡,五岁的从夏尿床后,哭着问他要怎么办的样子。
三十岁的他,记忆里几乎都是同一张脸,没来由的感到退却,所以他那天才会问她,我们分手好不好?
她还是很可爱,还是他喜欢的那种样子,只是太久了……他希望有一些留白的空间,不是谁的问题,是他们认识得太早了,时间把应该有的感动都渐渐磨光,他才会觉得应该到此为上。
对于他的突然,从夏虽然惊讶,但也没说什么——没有哭,没有问,只是回答“知道了”,然后从包包拿出钥匙还给他,说在彼此家中的东西用寄的就好,也不用再见面了。
分手确立。
只是人生的意外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当时的贺明人真的以为彼此不会再见面,谁料到才两个月的时间,他会在自家客厅替她按摩生理痛的腰,然后还要跟她解释分手原因。
奇怪的是,当时干脆无比的他,在同居不相爱的此刻,好像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她一样。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
被总编的爱将挖苦,打哈哈带过,突然转换的环境,努力适应,很多时候她总是说“我可以”,他不知道那是真的可以,还是自我催眠的可以,不是情人的角度后,她的模样似乎更加鲜明。
她的好强与独立,都让他于心不忍。
不自觉的放慢了按摩的速度,“如果我们是三四年前才认识的话,也许情况会完全不同。”
“所以基本上来说,是因为认识太久了,所以失去了新鲜感,因为失去了新鲜感,所以感情就变成了重量。”
贺明人点点头,“大概是吧。”
“原来是这样,你不讲我还怎么样都没想到呢。”从夏的声音有着好奇心被满足后的轻松,“如果当时是告诉美娴,暂时分开一下,或者各自出国度个假,说不定不用分手呢。”
“你这么介意这件事情干么?”
“只是觉得可惜而已。”从夏扭了扭身体,“你看,我长到二十六岁了,生活很辛苦,工作很累,所以常常想,如果身边有个人多好,如果有人可以撒撒娇,可能我就不会这样累了,可是缘分这种事情又没个一定的,我有时候会怕,万一就真的这样到老了没人要怎么办,我不想要每天自己一个人吃早餐,休假时只能待在家里看电视。”
唔——他前一阵子就是这样啊。
高兴的事情不知道要打电话给谁,工作上有心烦的事情也没地方抒发,每天早餐都是外卖,午餐外卖,晚餐,还是外卖。
好看的电影自己去,看完之后闷闷的想,好像也没多特别。
“朱从夏。”
“嗯?”
“你真的要去德国跟那个运动员见面?”
“对啊。”听到这个,从夏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声音中有着一抹喜悦,“我今天下午才跟他通过电话,他说很期待跟我见面呢,而且已经订好餐厅了,不用练球的时候也可以陪我去附近走走。”
“不去不行吗?”
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真的很烂很低级,不过他就是不希望她去德国见那个什么华裔足球员。
他这几天查了资料,那个叫许捷的家伙根本就是个花花公子,去欧洲发展才三年,已经换了一打的女朋友,也曾有过脚踏两条船的纪录,私生活乱到一个不行,这样的人,他可不信只是想见个面吃个饭这样简单。
“为什么不去,许捷有人才,有钱财,现在又没有女朋友,重点是他对我很有意思,大好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有什么好求的,那家伙明明就是个大色狼。”
从夏噗的一笑,“你真不纯洁。”
“不是我不纯洁,是你太小看男人。”轻拍了她的后腰一下,“这世界绝对没有男人愿意替女人做义工的懂吗?顺手帮忙都不见得愿意,特地花时间更不可能,就算表面上保持君子,但内心一定会有其他的想法,你以为他真的就是等你过去采访吃饭啊?”
“不是也没关系啊。”
耶?
“我二十六岁了,不想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如果他喜欢我,我也觉得可以接受他的话,就交往看看嘛,缘分的事情很难说的,说不定他是我的真命天子,而我是他的真命天女。”
“他平均四五个月换一个女朋友,跟那种人交往,你会伤心的。”
“会让人家伤心的又不只是移情别恋。”从夏转过身,仰着脸看他,表情很认真,“贺明人,你是个好人,专一,专心,可是,你也让女朋友伤心了,所以,那根本没有差别,如果是我的话,我宁愿对方跟我说爱上别人了,也不愿意对方说是因为没有新鲜感。”
“……”
“你知道吗,我刚刚觉得你很可怕,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贺明人,你怎么会讲出那样恐怖的话,感情应该是建立在爱之上,而不是建立在新鲜感上面。如果你因为没有新鲜感而想分开,那么你将来的婚姻从说我愿意那刻开始,就是不断的倒数分手,那样的我愿意,一点意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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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工坊二楼的小会议室中,贺明人,沈修仪,许君泽正在进行老板们例行性的会议——他们每一个Case的主导人不同,在强调特色之余,又必须在某种专业上互相支援,为了让工作流畅,周二,周五早上固定会开个会议,将手边的案件拿出来讨论。
摊开资料夹,许君泽念出最近一星期的工作进度,“张小姐的礼服已经从英国送来了,喜饼盒决定用彩绣外包,婆婆希望绣图是比翼双飞,图案没问题,但颜色要再找时间确定。”
贺明人点点头。
“明天中午,万国饭店三楼A厅是范陈文定,B厅是黄李文定,晚上一样在万国饭店,松竹厅是健康药厂的小开跟雅丽美妆的大小姐,宴会厅已经布置完毕,不过北海道螃蟹还在海关,若来不及可能改成淡水螃蟹或者烩三鲜。”
再点点头。
许君泽与沈修仪互看一眼,额头不约而同出现斜线。
“贺明人,今年的员工旅游由你自己一个人出资请大家去拉斯维加斯玩。”许君泽把手中的资料翻得劈哩啪啦响,“前三天住金殿,后三天住米高梅,然后一人发两千块美金的赌博基金怎么样?”
依然点头。
看着眼前那个明显魂魄不在此地的人,许君泽阖上资料夹,三秒后,一旁的沈修仪也有样学样阖上。
“贺明人。”
“……”
“喂,喂。”许君泽似乎忍耐不住似的,伸出手在他面前挥来挥去,“大哥,你回回神,我们现在每天睡不到六小时,没人可以帮忙分摊工作啊。”
他不是不近人情到觉得时时都该士气高昂,但为什么会是这种时候?
六月之于婚礼相关行业,就跟报税之于税务人员一样,他们永远都不会懂,为什么明明有一整个月可以做这件事情,但大家却都爱拖拖拉拉,然后最后几天挤成一团。
报税的最后几天,稽征事务所前挤满人。
六月最后十天,工作表上排满各式婚宴与文定。
他们可是很忙很忙很忙的,但在这种备战时刻,老板兼公关的贺明人却老是上演灵魂出窍,不管对谁来说都下是好现象。
许君泽揉了揉太阳穴,就在他觉得自己快抓狂时,贺明人回过神了。
“刚刚说到哪里?”
“已经说完了。”许君泽没好气的说,“我真开心你终于回来台湾。”
听出言下之意,贺明人露出抱歉的笑容。
沈修仪连忙打圆场,“许君泽,我们去楼下喝点咖啡吧,最近有一家连锁店开幕,两百块就有送外卖,我们叫点咖啡蛋糕,巧欣跟莫佳旋也可以顺便休息一下,大家最近都太忙了。”
叽哩呱拉,叽哩呱啦,沈修仪把许君泽往楼下拉去,小小的会议室,剩下贺明人一个人。
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夏日午后的阳光刷的一声射入屋内,让原本已经明亮的空间增加了一点活泼的气息。
点了烟,深吸一口之后,缓缓吐出。
墙上时钟指着下午三点半,德国应该是早上九点多。
应该起床了吧?
还在考虑该不该多等一小时再打,指尖已经迅速按下号码。
“喂。”
“起床没?”
“早就起床了,我现在在市区吃早餐。”从夏的声音显得兴致高昂,“你知道慕尼黑现在多少人吗?好可怕啊,饭店是人,小餐馆是人,路边是人,整个街上都是人,我的视线里永远有超过五十个以上的人,要是站在大街,我的视线内人头就会超过一百个。”
“现在全世界的足球流氓都跑去德国,你要注意安全。”
“我很小心的,昨天晚上六点以前我就回饭店了,而且今天一直到九点过后,我才出饭店大门。”
听到她有在注意自己的安全,贺明人觉得稍稍放心,“昨天下飞机后有去哪里玩吗?”
去年从希腊回来后,她就没有再出过国,这次应该多少能解解闷。
他们去过很多国家,他通常要一两天来调适,但是她完全不用,她会配合当地时间在飞机上醒着或者睡觉,落地时间是晚上,她洗了澡就睡,落地时间是白天,她就神采奕奕等着玩。
一般人会有时差问题,但就他对她的了解,她不会。
“当然有。”这问题显然问得很合她的胃口,因为她的声音更开心了,“我昨天Checkin之后,就跑去国家现代艺术画廊看达利,他的超现实作品真的太棒了,我每次看他的画,就会有种‘如果全部收藏在同一座美术馆多好’的感觉,大师名作,看得我当场想膜拜,对了,克里跟米罗也有展出喔。”
隔着大半个地球,当年一度想考美术系的小女子哗啦哗啦诉说着她与大师们的浪漫相遇,“那边还有蓝骑士派别的画作,康丁斯基,可可斯加都在里面,马尔克的作品看实体很有震撼力,视觉层次非常多,很像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奇幻场景,每次到艺术馆,就会有种感觉,画册跟实体真的完全不能比。
“最妙的是昨天晚上回饭店之前,有点肚子饿,我就在市中心找地方吃饭,我真的只是随便进去的,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大堆马尔克,他的画印在各式各样的东西上面,墙壁,桌巾,餐盘,灯罩,反正只要能转印或者绘画的东西,上面都是马尔克,很有趣吧。”
贺明人完全感觉到她的兴奋,不自觉嘴角居然露出一些微笑。
但很快的,就在他听到电话那头有人用中文叫“从夏,快一点,司机在等”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声音,跟他讨厌的一个男人很像,很像……
“那个是……”
“喔,吴仪萱啊,我们一起来的。”
“吴仪萱?”贺明人的声音大了起来,“你跟他?”
“对啊,怎么了吗?”
“你不是自己去的?”
“怎么可能啦,哈哈哈,哎,我不跟你说了,我手机快没电,你有事的话打他手机吧,拜拜。”
嗑的一声,嘟,嘟,嘟——
看着被挂断的手机,贺明人觉得头……似乎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