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啊。这一年来,怎麽都没发现呢?是因为执着於银发和绿眸吗?所以一直没有发现那相似的脸庞?自己寻寻觅觅的吸血鬼少年,竟然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为什麽他要这麽做?为了祖母吗?保护祖母的孙女?五十年了,好一段漫长的思念,不知怎地,伊娃竟有几分嫉妒起祖母来了。
黎妃知道伊娃大姐现在心里头一定是千头万绪,毕竟找了那麽久的人,竟一直在身边,感触很多是必然的。可是她现在自身难保,一直觉得席尔斯的怒气在她身边围来绕去,让她觉得自己快跟那个被催眠的老兄一样动弹不得。她一定要找别的事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再这样沉默下去,她都快憋出病来了。
对了,克莉提娜呢?怎麽都忘了她了。糟了!不知道她怎麽了?「杰,克莉提娜呢?你们有去救她了吗?她被打昏在外面,不会没有人去救她吧?」说着就要起身出去找。
「坐下。」身旁的男人岂会不知道这个小鬼灵精在想什麽。担心克莉提娜是真,但以她的聪明,怎麽可能猜不到会追出去是因为发现了克莉提娜?她分明就是想落跑。
黎妃无趣地撇撇嘴,认命的又坐了下来。
「克莉提娜已经回去休息了。我发现她之後就马上联络了伊娃,大姐手下人多,找人快,请她追踪你们在哪里,我们再跟上去。」银发少年解答了黎妃的疑惑。
伊娃淡淡笑了一下。「布理司,你还叫我大姐?你的年纪应该比我们都大得多吧?」虽然这麽说,对於布理司第一个联络她,她还是觉得有说不出的感动。照道理说,既然他已经骗她们黎妃走了,就是不让她们蹚这趟浑水,但他还是第一个联络她……
「是啊。」在伊娃大姐面前的银发少年,不知道是因为忆起伊莲娜的事件,还是後悔自己仍然把她拖进贝菈之泪的漩涡中,已失去往常的逗趣模样,显得格外的沉静忧郁。这本来是黎妃希望看到的吸血鬼美少年,但一看到他那样子,不知怎地,黎妃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中似乎听到了他的悲伤。
「伊娃,布理司是化名,我的名字叫盖恩。」银发少年说明自己的身分,决定不再隐瞒任何事情。「黎妃会出现在你身边是意外,你会当上黑街首领也是意外,如果没有这些意外,胡克森就不会找上你,或许你就可以依照伊莲娜的愿望,永远远离吸血鬼的风暴,当个平凡幸福的女人。」
盖恩闭上眼,似在责备自己没有完成伊莲娜的遗愿。
「盖恩,你觉得平凡就一定幸福吗?一个人幸福与否,与她身边的人车不幸福有相当的关系。」伊娃意有所指的回答。
盖恩没有回答。幸福对他言,是太奢侈的东西,打从知道自己是圣徙开始,他就不敢奢望幸福的到来。
「好啦好啦!你们说了一堆,我这当事人都不知道你们在讲什麽。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麽会有人莫名其妙要抓我?而且为什麽你们都知道他们要抓我,只有我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因为好巧不巧,你就是贝菈之泪。」
黎妃不可思议的瞪着席尔斯。「你在说什麽啊?贝菈之泪?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里,跟伊莲娜奶奶一样,能够把人变成吸血鬼、把吸血鬼变成人的力量吗?」
「嗯。」
黎妃兴奋地抓住席尔斯。「那你们怎麽不早点告诉我嘛!」可以自由变成人或吸血鬼耶!那……那她以後的研究之路不就一片光明?可以研究吸血鬼人化、人化吸血鬼、一般人类、还有吸血鬼四个族群的不同。不过,她可要找到足够的样本数才行。
席尔斯有点无奈地看着她那副兴奋的样子。「你都不会想想危险的事吗?」
被这麽一提醒,黎妃才想到伊莲娜奶奶的悲剧。「对喔,你上次说伊莲娜奶奶是被胡克森家族害死的。」这句话让盖恩平静无波的脸颤动了一下。
伊娃闻言挑眉,轻轻地问:「盖恩,我不想追究奶奶的死,但我想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她知道胡克森不可能告诉她全部的真相,席尔斯知道的也只会是口耳相传的片面事实,唯一知道所有真相、且愿意诚实的人,只有他。
盖恩像在忏悔似的别过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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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庭院里,一个白发少年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看书。他自幼就知道自己的感觉较一般同龄的小孩灵敏,对於周遭环境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你看,二少爷又在那看书了。」
「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城堡里工作,爵爷是吸血鬼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但就二少爷,不知怎地,过了十六岁之後,脸跟身形都没变过,上次我才偷听到爵爷在叹气,说二少爷可能是什麽圣徒来着。」
「圣徒?那是什麽东西?」
「我也不知道。听说如果二少爷没完成一件工作,就会一直长生不老,不能死的样子。」
「长生不老,那很好啊。」
「你蠢啊!如果爵爷、夫人、大家都走了,留二少爷一个人长生不老,整天就一个人坐在园子里不能死,那你会觉得很好吗?」
「好像有那麽点令人难过……」
盖恩把书合上;他们的耳语全进了他耳里,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圣徒啊,他也不知道那是拿来做什麽用的。往後几十年,他也曾经在陌生的村子里遇到子称是贝菈之泪的吸血鬼少女,他也曾经依照她们的愿望夺走她们的性命,或是和金发安东搏斗。然而,圣徒的力量向来是无法战胜金发安东的,最後关头,少女们通常会要求圣徒杀了她们。
与其要灵魂终身被囚禁成为另一个人,她们宁愿选择死亡。
圣徒并不是保护者,而是刽子手。
阻止贝菈复活的刽子手。
传说错了。圣徒不是贝菈的圣徒,而是天神的圣徒。神不准金发安东与贝菈的力量复活,而派遣了圣徒一再杀死贝菈之泪。严格来说,圣徒是贝菈的叛徒。盖恩自嘲地轻笑,他的生命似乎一直重复着无意义的寻找、战斗、杀戮,然後停止在十六岁的这一年里。
席尔斯家族用尽一切方法想解开盖恩身上的圣徒之力,却徒劳无功。盖恩并不知道让生命之轮运转的方式,他知道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其正完成任何一个贝菈之泪的愿望——活下去,用自己的灵魂活下去。所以他必须代替她们活下去,代替她们守护身後的人,他只能看着一个个珍爱的人自旁边离去,他的时钟却仍然从不运转。
伊莲娜,是他生命中第四个贝菈之泪;而他不知是刻意忽略,还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从来没发现她是贝菈之泪。
历任的管家,都会知道席尔斯家族所有的秘密。大部分庄园内的人,也都知道吸血鬼的事,但是大家都守口如瓶,对於他进出古堡,大家都存了一定的默契。伊莲娜十五岁那年,他回到古堡,因为金发安东的力量在躁动,令他十分不安,他知道这是贝菈之泪出现的前兆。
他发现了一件自己无法原谅的事——他爱上了可以当他第几世孙女的女孩;那是他和她的初恋,一个超过一百岁的老头与一个十五岁小女孩的初恋。伊莲娜知道他是圣徒,也知道他的特异体质,但从来没有因此而离开他。
然而,他却伤害了她。他不愿意接受这段感情,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给她幸福,所以他拒绝了她,并在当晚离开古堡。他相信他抽身得早,伊莲娜还小,很容易就会再爱上第二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带给她不幸的男人。
世事无法尽如人意,他千料万料,也料不到伊莲娜竟然是贝菈之泪。在他发现金发安东往英国赶来,而匆匆赶回古堡时,伊莲娜的身分却已瞒不住了。
「伊莲娜,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麽吗?」席尔斯十四世脸色铁青的瞪着妹妹,他早就怀疑妹妹其实是贝菈之泪,也是因为怀疑,当初才会让她和丈夫私奔,以为他们只要逃得够远、躲得够好,或许就可以一辈子不被发现。
「我知道,哥哥,我是贝菈之泪,我愿意依席尔斯家规来保护家族的安全,只求哥哥救我的丈夫和女儿。哥哥,求求你。」伊莲娜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想必是已经下定决心。
盖恩站在窗外,没有进屋。丈夫和女儿?伊莲娜已经结婚了啊,那很好啊,他在难过什麽?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既然给了伊莲娜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为什麽还要给她贝菈之泪呢?如果当初知道伊莲娜是贝菈之泪,他还会离开吗?还是会吧,他会和席尔斯一样,为了伊莲娜的幸福,决定装成瞎子。
席尔斯十四世叹了口气。「伊莲娜,你已经被我逐出家门,不需要遵守席尔斯的家规。」他并不想杀了自己的妹妹。
「哥哥,我感觉得到金发安东来了。」伊莲娜的一句话让窗外和眼前的两个男人都为之一僵!「是胡克森家族召唤他来的,既然他们已做到这样的地步了,除非我死,否则他们永途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
伊莲娜柔声劝:「哥哥,这是我最後一个请求,求求你保护我的丈夫和女儿,永远不要再因为吸血鬼而受到伤害,我会用我的力量,将他们变回人类,请你保护他们,让他们能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然後,让圣徒杀了我。」
「伊莲娜,你这是在为难我。」席尔斯十四世的态度终於软化。
「哥哥,你并不为难,两年前你就该动手了,其实你一看到塔夫,应该就猜到我已经把他变成吸血鬼。席尔斯的家规,为了家族的安全,一旦发现贝菈之泪,除了自我放逐,便是选择死亡。两年前我选择了自我放逐,今天我回来了,便是认清只有死亡才能救我的家人。哥哥,这两年我过得很幸福,并没有遗憾,只求你能够答应我最後的请求。」
窗外的男人握紧拳头。一百多年来,平静无波的双眸竟淌下两行热泪。
伊莲娜并不是第一个要求死亡的贝菈之泪,为什麽他会那麽难过?就因为伊莲娜是席尔斯家族的人?就因为自己爱过伊莲娜?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曾经那麽希望她能得到一份值得的幸福,然而,短短两年,神又要从她手中将幸福夺走。
他和席尔斯十四世打算终其一生完成伊莲娜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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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今天失信了,伊娃再度蹚入贝菈之泪的浑水中,他只能祈求伊娃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黎妃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狠狠地拍了盖恩的背一下。「喂!盖恩,我不知道你从刚刚就一直愁眉苦脸个什麽劲,就算你是快两百岁的老头子,在我眼里看来还是个十六岁的年轻人,我就不会太尊敬你啦!如果你是担心我跟伊娃大姐会发生像五十年前的悲剧,那你大可放心。伊娃大姐可是梅杜莎耶,梅杜莎需要你们这些臭男人保护吗?如果是我,你也大可放心,我的生命力比蟑螂还强,绝对不会说出:「盖恩,快杀了我。」这句话来让你为难的。反正大不了变成贝菈,再想办法变回来就好啦。那是最坏的情况嘛,还能再糟吗?」
盖恩有些傻眼地看了黎妃一眼。是啊,那是最坏的情况,好像确实不能再糟了。不知怎地,听见她说「我绝对不会说出:盖恩,快杀了我。」就好像听见一句等了快两百年的保证,让盖恩心中的不安减轻了大半。
「反正啊,我这人向来不大管我不省人事时会发生什麽事,如果不幸贝菈复活了,我也回不来了,那发生什麽事我都不知道了,自然不干我的事。但是,反正我还没死,说不定有翻盘换黎妃复活的机会。要是我说,来杀了我,我就被杀了,那不就别玩了。」黎妃翻翻白眼,她的生命观就是如此简单,只管她醒着时的事,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绝对不轻言牺牲。
伊娃赞许的轻笑,她知道小妃就是这样顽强的一个人。
「是啊,你只管自己的事,所以自顾自地逃出去,让我们救得兵荒马乱。」森冷的声音响起,想必气得不轻。
「你……你干嘛这麽说啊,我哪知道我的身分这麽重要,一出去就有那麽多人等着抓我。是你们把我蒙在鼓里好不好!」黎妃死不认错,继续抗辩中。
盖恩心中还有块大石尚未落地。「伊娃,胡克森想必已经跟你说过,伊莲娜是我杀的吧?」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敢问、也不敢想的问题。「你觉得,塔夫会原谅我吗?」他不只问塔夫,也问伊娃,他问的是所有爱伊莲娜的人。
「盖恩,奶奶不是你杀的,奶奶是被那叫做命运的力量杀死的。妈妈跟祖父都很清楚这件事,没有人认为你愿意杀死奶奶。」虽然他们谁也没有提过谁杀了奶奶这件事。就是因为谁也没有提过,更代表没有人愿意让这件事继续伤害彼此,那是伊莲娜的选择,没有任何人有错。
「谢谢。」盖恩闭上眼睛。
黎妃觉得这跟自己听到的故事不大一样,还想发问,却被席尔斯拎出大厅。
「干嘛啦!杰,我还有问题耶!」黎妃很不情愿地被拎到书房中。「你上次说的故事和盖恩说的根本不一样,我要去问他啦!」
席尔斯睨了她一眼,气这个小不点都什麽时候了还想印证故事的真实性。森冷的绿眸燃起两簇怒火。「解释。」
「什麽解释?」
「为什麽三更半夜逃走?」
讲到这个黎妃就火大,她有些生气地推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一把。「你问我为什麽,那你怎麽不告诉我为什麽把我关在这里?我不逃走,难道你会开大门让我出去吗?」还敢质问她为什麽三更半夜逃走?!虽然她害克莉提娜被打昏是有些理亏啦,虽然把事情闹得那麽大好像也是她的不对啦,可是归根究柢,不就是他们瞒着她、不让她出去!
「如果一开始就说,你会相信吗?你就会心甘情愿待在古堡吗?」席尔斯的怒火更炽,看得出他拚命在压抑。
「如果一开始跟我说,是有可能会相信啦……」心甘情愿待在古堡哦?可能有点难喔,黎妃越说越小声。
她的个性自己很清楚,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典型。即使相信自己是贝菈之泪,大概除了很兴奋自己有特殊能力外,应该是「完全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安全,还会很兴奋的希望到处找人配合她的实验,一定没两下就掉入胡克森家族的圈套。
好嘛好嘛,她承认他的行为完全是为她着想啦。可是,有必要这麽凶吗?人家只不过是出去散步一下而已嘛,现在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吗?虽然途中撞烂了两辆车,被枪抵住威胁了不止三次,但她现在还是好好的嘛,干嘛那麽生气嘛。
看她噘起小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碎碎念,席尔斯当真是哭笑不得。
「杰,对不起嘛。」她不甘愿的道歉,但那别扭得像孩子的语气就是有办法浇熄那两簇怒火、放下愤怒的情绪,席尔斯像突然松口气似的,忽然紧紧的抱住眼前的女孩,像是要将她揉进怀里一般。
「你……你……」长那麽大,黎妃从来没被男孩子这样紧紧拥抱过,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当下惊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好赶上了。」席尔斯轻声说着。
这句话让全身僵硬的黎妃放松了下来。好啦好啦,这次是她的错,看在他那麽担心的份上,抱一下应该不会怎麽样;要是换作别人,下一秒就被她摔出去了,反正这样也还满温暖的,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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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总统套房内,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站在落地窗前,冷冷地注视着远方的席尔斯古堡;一头灿烂的金发松松的编成发辫,垂在腰前。
「就是那里吗?」男子头也不回地问。
身後一个老人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是的,殿下。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男子看着手中的照片——黑色的长发、东方人的肤色身形。问道:「她是不是吸血鬼人?」
「殿下,看样子不是。」
男子将照片举高,透过强光瞪着少女的外貌,眯了一下眼,像是要将这形体收入眼底一般。「东方人,还是人类,贝菈,你放弃当吸血鬼了吗?」
「算了,不管外形如何都无所谓,贝菈,我一定会让你的灵魂复活的。」男子捏皱手中的照片。
「殿下,那您答应的事……」老人唯恐他忘记,再一次提醒着。
「哼。」男子不屑的嗤之以鼻。要不是为了贝菈的复活,他是万不会和这种被夺去吸血鬼力量、永远遭放逐的人打交道的;他们老是以他的侍奉者自居,天知道,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殿下?」老人希望能得到承诺。
「哼,要是贝菈能复活,回复吸血鬼有何困难?要永生我都可以给你。」真是低俗的放逐者,只配跪在地上舔他的脚趾头。
「永生……」老人的声音颤抖着,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啊。「谢谢殿下!谢谢殿下!胡克森家族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下去吧。」
「是。」
几千年了?贝菈,我等了你几千年了,就为了让你复活;只要你重生,以我们两个的力量,再打造一个夜之帝国又有何难?
神算什麽?你信奉它一辈子,它却只赐给你地狱和死亡,它只保护它创造的子民,何曾在意过我们这群被降罪的血之子民?我一定要颠覆神的力量,将你夺回。贝菈,等着我,我相信这次再也没有什麽可以阻止我们两人相逢。几千年太漫长、太久了,久到我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了,要不是有你,我怎麽能撑到现在?
我不会再让圣徒阻止你复活了,男子恨恨地瞪着席尔斯古堡,金色的双眸染上一丝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