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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龙诱心 第二章

  冷死了。

  早春的寒风吹得葛依依浑身发抖,冰冷的空气像是针似地一直往她身上扎,让她就算有十只手,也抵挡不了刺骨的寒风。

  “哈……哈啾!”葛依依一边瑟缩着身子,一边打喷嚏。同时怀疑自己在今晚结束前就会冻死,今天的气温比前几天都低。

  “真的好冷。”葛依依身上只穿着一件棉衣,外头罩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这在室内没问题,换到外头就跟裸体无异,尤其入夜以后的南京路,黄浦江的风呼呼地吹,不仅吹皱了江面,更把宽广的南京路变成一座大型的冰库,冻得来往的行人都要僵了。

  “呼!呼!”葛依依不断地朝着手心吹热气,希望能藉此温暖冰冷的手。但局部的温暖根本无济于事,她的身体还是很冰,快要变成冰棒了。

  实在忍不住由体内扩散到体外的寒意,葛依依瑟缩着身子,浑身发抖地走在人行道,好希望天上能掉下一张毯子裹住她的身体,不要让她像具木偶似抖个不停……

  他又回到这个地方。

  华灯初上,入夜后的南京路霓虹闪烁,沿路挂满了旗子和招牌。永安、先施、新新等著名的百货公司,像是巨人矗立在南京路的两侧,向过往的行人招手,要他们快点走进它们的怀抱消费,掏出花花绿绿的钞票或亮晶晶的银元,满足它们的口腹之欲,同时也满足上海人赶时髦、好消费的欲望,无论是卖方或买方,都皆大欢喜。

  上海的街景一向美丽,尤其是入夜后的南京路。不过傅尔宣对于这些美丽的街景没有兴趣,倒还比较注意路旁一家已然吹熄灯号的小照相馆,那儿曾经挂着他梦中情人的照片。

  “老板,那家照相馆关门了。”司机这一年多以来,不知道载傅尔宣在这一小段路上跑过几回,每回傅尔宣都跟相馆老板买橱窗内的大照片,老板每次都不卖。

  “嗯,才不过一个月没来,照相馆就关门大吉了,世事还真是无常。”傅尔宣感叹的语调中有浓浓的不舍,早料到照相馆会撑不下去,不如干脆一点儿把照片卖给他不就好了吗?现在……唉!

  “时局不好,生意也不好做,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很了不起了。”都怪死日本鬼子没事爱找麻烦,搞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说得也是。”关于这一点,傅尔宣亦有同感,他开设的洋行多少也受到了点影响,业绩不若从前。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太平日子不过,偏要——咦,前面有个女孩子,一直抱着身体发抖呢!”司机原本还想继续唠叨,目光不期然被前方人行道上的一道人影吸引,可怜的女孩身体抖个不停。

  “怎么没有穿大衣就出门?”虽说已经是春天,但空气还是冷得跟冰一样,傅尔宣的眉头都皱起来。

  “是啊,肯定要着凉。”司机万分同意傅尔宣的话,这种天气还敢不穿大衣在街上走,算她勇敢。

  “把车子开到她身边,我拿毯子给她。”傅尔宣的心肠好,想起汽车后座随时都有准备毯子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可派上用场了。

  “好的,老板。”司机将车子的速度减缓,慢慢将车子开到葛依依身边,傅尔宣立刻摇下后座的车窗,探出头。

  “小姐!”他呼叫葛依依,葛依依不理他,继续往前走,他才想他可能用错称呼了,于是赶紧改口。

  “女士!”这回他挑了一个比较正式的用词,但葛依依还是不理,以为他是登徒子,或是寻芳客,想要来段路边猎艳。

  “女士!女士!”“尔宣锲而不舍地呼唤葛依依,终于把她叫烦了,她头也不回地撂话。

  “干么?”她两手搂住身子,继续往前走。“告诉你,我可不是路边拉客的野鸡,不要想跟我搭讪。”

  葛依依话说得很凶狠尖锐,可惜颤抖的语调一点都不搭轧,听得傅尔宣不禁失笑。

  “我不是要跟你搭讪,对你也没有任何企图。”傅尔宣解释。“我只是看你一直发抖,身边刚好又有条毯子,才会叫住你问你要不要。”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当成是下三滥,枉费他一番好意。

  “毯子?”听见这神奇的字眼,葛依依立即停下脚步,转向傅尔宣。

  “你有毯子?”敢情是上帝听见她的请求,派了个天使过来,拯救她免于冻死的边缘。

  葛依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净是对上帝的崇敬,傅尔宣则是嘴巴张得大大的,眼里一样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因为她就是照片中的女孩!

  傅尔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几乎翻递了大上海,找了她一年半,结果竟然让他在相同的地点与她相遇,他是不是在作梦?

  “暧嗳,老板,您在做什么?危险啊!”

  为了确定他不是在作梦,也为了怕葛依依跑掉,傅尔宣竟然当场就打开车门跳下车,吓出司机一身冷汗。

  “你、你干么一直看着我?”吓出司机一身冷汗还不够,他并一直盯着葛依依猛瞧,害她以为遇到神经病。

  傅尔宣摇摇头:心中的激动不言可喻。

  真的是她!他没看错,这个女孩就是他的梦中情人!

  “你……你手中的毯子,是不是给我的?”不过就算遇见神经病,葛依依也认了,因为她快冷死了。

  “毯子?”他低头愣愣看着手中毯子,半天回不了神。

  “对,毯子。”葛依依一面颤抖,一面点头,好希望他快把毯子给她。

  “哦,给你。”他连忙将毯子交给葛依依,同时好奇地看她匆匆将毯子围上,她的表情看起来好满足。

  “谢谢,我快冻死了,今天晚上的气温真的好低。”仅仅一条毯子显然满足不了她,只见她一直猛对着手心吹气,又不时打喷嚏,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感冒。

  “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吗?也好暖暖身子。”傅尔宣判定她需要暍一些热的饮料,帮助她回复体温,并提出邀请。

  “你……要请我喝咖啡?”葛依依一脸狐疑地打量傅尔宣,仿佛在思考他是不是坏人。

  “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坏人。”傅尔宣直觉地说出这句话,说了以后才觉得自己好蠢,哪有人这么说话的?这下子她更不信了。

  “好吧!”

  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她还当真信了。

  “反正我正想喝杯咖啡,就让你请好了。”

  葛依依不晓得是天生少根筋还是太单纯,竟然只打量了傅尔宣几眼,就断定他不是坏人,并且主动跟他走。

  傅尔宣再—次觉得不可思议,命运对他真是好到没话说。

  咖啡馆内——

  浓浓的咖啡香飘散在咖啡馆内,留声机中播放着轻快的爵士乐,咖啡馆里或是轻声交谈,或是大声喧闹的人群,几乎挤爆小小的咖啡馆。上海的夜生活果真是越夜越美丽,想来这也是它令人着迷的地方。

  “真好喝。”葛依依心满意足地放下咖啡杯,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她就把咖啡喝光了。

  “再来一杯咖啡。”傅尔宣举高手,跟仆欧表示他们还需要一杯咖啡,没几分钟,咖啡便送到,葛依依又端起咖啡。

  她猛喝咖啡,傅尔宣则是猛打量她。起先她以为他瞧了几眼就会放弃,哪知道他越瞧越带劲儿,葛依依终于忍不住放下咖啡,口气不佳地问傅尔宣。

  “你干么盯着我猛瞧?”刚刚在路边就瞧个不停,现在更过分,眼珠子简直已经黏到她身上。

  “啊?没有!”傅尔宣用手搔搔头。“我只是在想你应该很上镜头。”

  其实傅尔宣原本想跟她说,他早在一年半前就对她的照片一见锺情,但怕这么说很可能会吓到她,只得胡乱掰借口。

  “你也这么想?”

  问题是他每次都掰对,葛依依每次都笑逐颜开,频频点头。

  “教授也是说我很上镜头,身材比例又好,一直要我当人体模特儿,让班上同学作画呢!”只可惜半路杀出她老爸这个程咬金,破坏她的好事,害她不能为艺术牺牲。

  “是啊,你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什么,人体模特儿?!”傅尔宣刚要解决手上那杯冷掉的咖啡,才喝了第一口,就被葛依依这句话吓得把咖啡吐出来,一直咳嗽。

  “嗯。”葛依依好心地拿起桌子上的湿毛巾,交给他擦嘴。“教授因为一直找不到志愿的模特儿,就把脑筋动到我身上,要我裸体让同学画素描。”

  “你答应了吗?”放下毛巾,傅尔宣再度拿起咖啡就口,认定她不可能会答应教授提出来的要求。

  “答应啦!”葛依依豪气的举动,让傅尔宣口中的咖啡再次喷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葛依依。

  “你真的答应了?”这么大胆无理的要求她也点头?

  “不过,没脱成就是。”葛依依的口气不无遗憾。“我爸爸一听见我要当人体模特儿,立刻就赶去学校把我拎回家,还把教授臭骂了一顿,至今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对教授很不好意思。”

  无法为艺术牺牲,已经是艺术创作者最大的遗憾,更别提她爸爸还骂教授伤风败俗,不懂得羞耻。幸亏教授肚量大,不同她爸爸计较,不然可要糗死了。

  反之,傅尔宣却觉得她爸爸的时间拿捏得真好,没让她当成人体模特儿。不过话说回来,现今的社会风气虽然已经比以前开放许多,但公开裸体仍是一项禁忌,她敢一口气答应下来,真的是很有勇气,不过不值得赞许就是。

  “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受了傅尔宣这么多恩惠,葛依依这才想到应该道谢。

  “谢我什么?”傅尔宣一头雾水地反问葛依依,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

  “谢谢你的毯子,还有咖啡。”葛依依扬扬手中的空咖啡杯。“如果没有你适时伸出援手,我早就冻死了,今天晚上真的好冷。”

  她说得没错,今天晚上真的好冷,问题是这么冷的夜晚,她还一个人跑出来闲晃,教人不禁好奇。

  “你怎么会没穿大衣就上街?”都知道天气冷,还不多穿一点儿。

  “没办法啊!”说到这个,她就有气。“我爸爸不让我拿大衣,就把我赶出来了,我也不求他。”看谁比较厉害,哼!

  “你被你爸爸赶出来?”傅尔宣不可思议地看着葛依依,她一脸委屈。

  “可不是吗?”臭老爸。“我也不过参加了“拒用日货”的抗议活动,不小心砸了日本人的店,就被我爸赶出门。”真是无情。

  傅尔宣完全说不出话,他知道最近抗议事件不断,包围或砸毁日本商店的案件也时有所闻,只是没想到她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不过,我可没有动手砸店哦!”傅尔宣惊讶的眼神,逼得葛依依赶紧摇手澄清,免得他误会。

  “我本来是站在最前面抗议,谁知道后面的人会突然间喊冲,硬是把我推进商店,我也是无辜的。”

  群众运动本来就很难控制,尤其他们的组成份子大多都是学生,随便一句口号,就能激起满腔热血,场面往往因此而失控。

  “接着,你就被抓进巡捕房了。”接下来的事葛依依不必多做解释,傅尔宣也猜得到,这是必然的结果。

  “呃,没错。”她泄气的回道。“但是我不后悔自己的举动,每个人都应该爱用国货,最低限度也要拒用日本货,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国民。”

  葛大小姐的爱国心无人可比,让傅尔宣觉得相当汗颜,因为他自己就很少用国货,这和他的事业有关,

  “其实,我本身就开设洋行,”人家为了抗议日货倾销被抓进巡捕房,他还在大卖外国佬的货品,想想真不好意思。

  傅尔宣主动招认。

  “真的吗?”葛依依瞪大眼睛,怕万一不小心接受了日本鬼子代理人的款待,砸了自己抗日的招牌,那就不好了。

  “但是我不卖日本货,这点你可以放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认为有这个危险,葛依依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卖日本货,那就没有关系。”好险,她差一点以为就要砸招牌了呢!

  “我专门进口欧美洋货。”傅尔宣进一步解释。“从体积庞大的纺织设备,到小小一根螺丝钉,我都卖,有时还会进口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好好哦!”葛依依羡慕不已。“生为男人就有这个好处,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只不过想画月份牌,就被我爸爸骂不务正业,叫我要想办法谋一份教职。”她根本不是教书的料,对教书也没兴趣,可她老爸偏偏就听不下她的意见,一直骂她没用。

  “你想要画月份牌?”看着葛依依咬牙切齿、愤恨不平的表情,傅尔宣不禁回想起一年以前他曾有过的幻想——她一定是那种传统的上海小家碧玉,乖巧聪颖,谦恭内敛,蕴含了一种邻家女孩似的妩媚,教人爱不释手……

  事实上,他的眼光不只出错,而且错得离谱。她是活泼可爱,但个性古灵精隆,他怀疑自己真的应付得了她。

  “那当然,我是学美术的,而且听说那可以赚很多钱!”葛依依一直想好好发挥长才,让她爸爸知道她不是那么不可取,还是有学到一些东西的。

  她的渴望全写在眼底,这给了傅尔宣很大的回转空间,说不定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拐到他的梦中情人也说不定。

  “咳咳,我在想,我该不该告诉你这件事。”傅尔宣假装为难的说,腼覥的表情果然引起葛依依的好奇。

  “哪件事?”她问。

  “我除了开设洋行以外,还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广告公司。”他一副不好意思居功的样子。“你看见外头那一大片广告没有?”

  随着傅尔宣手指的方向,呈现在葛依依面前的,是一面超大型的墙,上头挂着一张覆满整个墙面的帆布,上头画着月份牌女郎。

  “那是你公司做的广告?”葛依依被吓呆了,上海到处都挂满了广告不稀奇,真正吸引她的是广告上写着的广告公司名称:“雷迪斯广告公司”,那是上海近年来窜升速度最快的广告公司。

  “没错。”傅尔宣的脸上藏不住得意。“我们除了制作大型的广告看板以外,还承接报纸上的广告,另外还有一个专门画月份牌的部门——”

  “月份牌!”葛依依果然一听见这三个字就上当,忍不住大喊。

  “嗯。”傅尔宣忍住笑点头。“我们一年到头都有接不完的案子,平均每隔几天就要交一张或是更多张的月份牌,工作多到做不完。”

  月份牌可说是近年来最受欢迎的宣传手法,广告公司接受商家或是店家的委托,以美女为主题作画。这些画中美女有的直接拿着商品促销,有的纯粹只是留下倩影,然后再将商品巧妙地放置在空白处,当然委托公司的大名是免不了的,它们往往放在月份牌中最显眼的地方。

  会委托制作月份牌的公司,从菸草公司到专卖香水的洋行都有。只要是有点规模的企业,都会利用月份牌来加强公司和商品的形象以及名声,是最有效的广告。

  葛依依此刻的眼神,用“闪闪发亮”已经不足以形容,那双晶灿大眼所发射出来的电力,足以照亮整个大上海!

  “你那个部门缺不缺人?”葛依依向来是行动派,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哪个部门?”傅尔宣装傻,假装听不懂她说什么。

  “就是画月份牌的部门啊!”她急得跟什么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到你的广告公司工作,画月份牌。”

  画月份牌这种工作,并不好找。职业画家们不是自己开画室接案子做,就是受聘于大型企业的广告部门,像傅尔宣这样开设专门行销的广告公司,在上海,乃至于全国,虽然都算热门行业,但登报聘用人的机率不高,只能碰运气。

  “缺是有缺人啦!但是……”傅尔宣假装考虑,贼眼溜溜地打量她。

  “我知道到目前为止,都很少有女性从事这一行,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画月份牌这种特殊职业,一般来说都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想沾上边,得要有很好的运气,所以葛依依无论如何都要把握这次机会。

  “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也不认为只有男人才可以画月份牌,但是……”傅尔宣又来但是那一套,急得葛依依差点越过桌面求他。

  “但是怎么样?”她的大眼里面满满都是急切。

  “但是你被赶出门,没有地方住。就算我肯用你,你也得先找到住的地方,不然怎么上班?”

  这是最大的问题,她刚被她老爸扫地出门,同学们睡觉的睡觉,没睡着的,也不见得愿意收留她,在他们的眼中,她压根儿是个麻烦人物,只会为他们带来麻烦。

  “你说得有理。”想到自己这么不得人缘,葛依依顷刻像颗泄气的皮球,再也快乐不起来。

  “不过,要是你不嫌弃住到我家,问题就解决了。”傅尔宣大方地提出解决方案,情势瞬间柳暗花明。

  “真的吗?!”葛依依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不,我是说可以吗?”她兴奋到话都讲乱了。“你真的愿意收留我,让我住到你家去?”

  “当然是真的。”傅尔宣忍住笑,他才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反正你也没地方去,我家刚好很大,房间也很多,随便你爱住哪一间都可以。”

  他家是没有像韦皓天位于毕勋路上的那栋洋房,大到那么夸张。但是他家的占地也不小,少说也有两、三干平方公尺。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葛依依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好运,不过她还是有所疑问。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给她毯子,请她喝咖啡,现在又要给她工作并收留她,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人吗?

  “呃,因为……因为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冷不防被问及这个敏感的问题,傅尔宣除了心虚,就只有想办法乱掰了。

  “这倒是。”对于这点,葛依依倒是颇有同感,他们的缘分确实不浅。

  仔细想想看,人海茫茫。有多少人走在路上不相识,他们却能在几千几万张脸孔中看到彼此,并因此而心动,谁能说他们无缘呢?

  “哈哈。”思及此,两个人很有默契地笑了一笑,同时伸手扒扒头发,同一个时间开口。

  “那么——”他们几乎要被对方的举动逗笑,他们连想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那么我们回家吧!”傅尔宣微笑说道。

  “好,回家。”葛依依亦很自然的接口,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事实上他们不过认识几个钟头。

  但对于傅尔宣来说呢,这次的偶然相逢,却是一辈子的事情。因为,他已经找到他的梦中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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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大的房子。

  仰头打量天使降临人间的天花板彩绘,葛依依被头顶上那些围着她到处乱飞的小天使给感动得直想哭,她是不是到了天堂?

  “孙妈,去将我房间对面的那个房间打扫一下,给这位小姐使用。”傅尔宣带着葛依依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张罗她的住处,不过她好像不太关心。

  葛依依哪有空关心?她光顾着瞧屋内的摆设都来不及了,谁还管今天晚上住在哪里?

  “哇!你瞧瞧这留声机,是什么牌子的?我都没见过!”看完了天花板,葛依依紧接着看摆在客厅角落那台镶着红色丝绒的巨型留声机,单单外表看起来就好高级。

  “这是亚尔西爱胜利公司的新产品,是电动的,不必再用手摇。”傅尔宣本身开设洋行,有什么新产品他一定都会想办法先弄回来玩玩,这一点和葛依依很合,她也是好奇之人。

  “不必用手摇啊,真好!”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摇杆,原来是新玩意儿。

  “对啊!”傅尔宣动手示范给她看。“你只要转动这个按钮,就可以收听到无线电……你看。”

  突然间蹦出来的爵士乐,大大吓了葛依依一跳,他家真的有好多新奇的东西。

  “这一台要好几百洋元吧?”又是电动唱机,又是钻针,可不是一般普通国货可以比拟。

  “六百多元。”傅尔宣点头。“不过因为是直接向美国的制造商买的,将来也可能会代理,所以用不到六成的价钱,就买到这台电动唱机了。”

  身为代理商就有这个好处,好玩好用的先玩先用不说,价格方面也可以享受到平常人享受不到的优惠。

  “那你还卖那么贵!”葛依依这是在为自己争取权益,她从以前开始就想要有一台自己的无线电收音机,但收音主机、喇叭、电池、天地线加起来就要将近三百元,国产的也要五、六十元,实在负担不起,更何况是六百洋元,简直是天价。

  “没办法。”傅尔宣也有苦衷。“运费、关税、人事费、广告费,这些费用都要算进去,另外还要给店家抽成,没有卖到这个价钱,注定要赔钱。”

  他也想卖便宜,让人人都有好的无线电、好的唱机可听。但一分钱一分货,他又非常坚持品质,只得锁定中高层客户,当做他的主要客户群。

  “原来如此。”她总算明白。“没想到做生意还有这么多诀窍。”难怪她老爸打死不做生意,说心理负担太重,总有一天要心脏病发作。

  “你家还有好多很好玩的东西!”电动唱机只是小儿科,他家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真不傀是开洋行的。

  “你喜欢我家吗?”看她东摸摸、西摸摸,傅尔宣禁不住微笑问道。

  “喜欢!”比起她家来,他家真是有趣太多,也大太多,她可能要花好几天才探索得完。

  傅尔宣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好奇的表情,虽然有点夸张,但很可爱,看得他的心暖暖的。

  “少爷,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带小姐上楼休息了。”姆妈总算整理好房间,赶快跑来通知傅尔宣。

  “嗯,那我们上楼吧!”傅尔宣直觉地想替葛依依提行李,却在下一秒尴尬地发现到,根本没有行李好提,只得傻笑。

  葛依依完全不在意,事实上她的注意力都被挂在楼梯边的艺术品夺走了,哪还有空理他?

  傅尔宣再一次失笑,她真的很像误闯人间的小精灵,对什么都好奇,什么事情都想尝试。

  “到了。”受葛依依影响,傅尔宣的情绪也不禁高昂起来。“这就是你的房间。”

  他像个尽职的仆人,不但亲自带她到房间,还帮她打开房门,完全是贵宾级待遇。

  葛依依看呆了,呈现在她眼前的房间,是纯然的白色。床单是白的,梳妆台是白的,蕾丝窗帘是白的,就连凸出的半圆形小阳台,都是白色。

  “好棒哦!”葛依依见状忘情的尖叫,像个小女孩跳上席梦思弹簧床,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小心,别摔着了。”他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兴奋,就算在上海,大多数人还是睡硬木床,没有多少人家买得起弹簧床。

  “嗯。”葛依依快乐无此的点头,不过傅尔宣怀疑她有在听他说话,看她的表情,简直已经玩疯了。

  “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只要叫我一声,我立刻就来。”话虽如此,他还是很体贴地要葛依依别客气,葛依依还是点头。

  “我知道。”这张席梦思床真好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喊你——可是,我忘了问你的名字,你要怎么称呼?”

  说来诡异,她人都住到别人家来了,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不知道她的。

  “我叫傅尔宣,你呢?”傅尔宣也觉得很好笑,他们两个的神经真的都很大条。

  “葛依依。”她笑着回道。

  葛依依,好一个既天真又烂漫的名字,看来她生来就是要依靠人的。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傅尔宣忍住笑,跟葛依依道晚安,葛依依根本不理他,还没玩够。

  “你也是。”她用力踩弹簧床,发现无论她怎么踩,它都会先凹个洞再弹回来,被这奇妙的物理学逗得乐不可支。

  “我先出去了。”

  这回葛依依连敷衍都懒,只是专心一意地玩她的席梦思床,傅尔宣依旧一脸笑意。

  “葛依依。”出了门后,他靠在房间外面的门板上,愉快地念着这个让他挂念了一年半的名字。

  原来她的名字就叫葛依依。

  兴奋地从皮夹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傅尔宣终于能将照片中的人影,和现实的名字相结合。

  从今以后,她不再只是一张照片,而是最真实不过的生命。

  想着想着,他再次微笑,默默感谢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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