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
轰隆隆——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爆炸巨响震得两耳嗡嗡作鸣,脚下颠簸,那重击连续不断,默契绝佳般一阵接连一阵,炸得贼窝里哀嚎四起,天崩地裂一般。
到底已一路打到巢穴外头,受到的爆炸冲击自然小些,谢馥宇这才稳住身躯定住脚步,脑子里已然门儿清,“老裴你行啊!所以还是来了不少帮手的是吧?”她神情振奋,双眼亮到放光,抓着裴元擘的肩膀使劲地摇,嘴角都快笑咧到耳根。
那些爆炸声绝对是发自于裴元擘所研制的炸药,他还挺自得意满地替炸药取了个莫名可笑的名称,叫“混元霹雳弹”。
以这样连续引爆的实力和时机之配合,必然需要多方人马合作,这也就意味着今日前来驰援的绝不仅是漕帮自家人手。
她不禁屏息又问:“咱们……莫非把常驻江北的人马也召回来了?”
一条洛玉江分作南北两部,虽都在漕帮管辖范围但各司其职,若这般临时地大量调动人力,一个不小心极容易出事。
此际两人已奔至洞窟外,用不着裴元擘作答,这会儿谢馥宇亲眼看见解答了。
日出东方的海面上,一字排开竟有十来艘中型的平底帆船。
估计一船能容纳八十名人员左右,这般阵仗少说也来了近千名的援手,而真正让谢馥宇两眼湛光的是——那些船是配有炮火的水师战船!
挂在船桅随海风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大一个“周”字,蓝底黑字的水军旗甚是好认,那是河道提督周大人的兵力。
“你、你竟然想到要跟河道水师借兵……还真让你给借来了!”谢馥宇轻掘了自个儿脸颊一记,喃喃自语着。“海防水师恐有海寇的内应,所以就舍掉海防官府改往河道讨救兵,怎么我就没想到?”
裴元擘抬头挺胸好不得意。“嘿嘿,这叫山不转路转,哥哥我这张饱受日光亲吻的俊脸尽管黝黑粗犷,还是挺吃得开啊,你说咱厉不厉害?”
官船上已放下无数艘小船,一艘轻型小船可乘载十名官兵,用在浅滩围堵以及海面上追撃最为可行。
谢馥宇看着那些小船是如何迅捷地在海面上追捕划着小舟欲逃的海寇,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缓缓颔首,朝笑着邀功的裴元擘竖起一根大拇指,才想真心赞他几句,忽地又来一声爆破巨响,身后整座岩石洞窟开始崩塌。
“走!”裴元擘大喝一声,纵身往海里跳。
谢馥宇几乎与他同一时间落进海中。
海面上敌我交锋当真混乱,海面底下亦不遑多让。
她并不担心裴元擘,那家伙根本是泡在水中长大的,以“纯粹”的人类来说,姓裴的水性好到令人发指。
倒是她这边遇到小小麻烦了,遭炸裂而掉落的岩块、翻覆碎裂的小舟木块,以及坠海的尸身等等,似乎全朝她兜头罩下,她在海中费劲儿地翻身闪躲再闪躲,实无法顺利浮出海面。
突然间,有一道影子迅速朝她游来,一开始她以为那是一条大鱼,然而待对方游近了,她才确认那是一名男子。
本以为是裴元擘游来要捎带她上去,她还满心感动着,觉得姓裴的偶尔也挺有当“哥哥”的款儿,未料来者并非裴元擘,而是——
她的腰身被揽住,来者试图把她往上头带,但她实在太过震惊,惊到两只眸子瞠得图滚滚,鼻翼歙张小嘴微掀,于是胸肺中的气息全泄将出来,咕噜咕噜地化成一颗颗气泡消失殆尽。
竟然是——长安……傅长安?
不可能的,怎么会看见他呢?
这如何可能?
她怎么……怎么会在这片烟硝大海中与他重逢?这样太不对!大大不对!
她鼻与口直冒出气泡,僵化般的身子更往底下沉,眼前男子的俊庞露出惊慌表情,下一瞬他的嘴竟堵了上来,封住她微启的唇瓣……
谢馥宇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渡气给她。
两人贴得这样近,谁也没闭上眼睛,她眼底还莫名生出热气,难以言喻的情懐熟悉又陌生,心头一动,心绪浮沉,他努力渡气过来,她却暴殄天物般咕噜咕噜泄出更多泡泡儿。
他神情更显惊讶,抬头离开她的唇,双掌仍扶着她的脸,忽地发现那些气泡是从她耳后泄出,于是搁在她耳边的长指顺势去摸,摸到她遇水便会裂肤而生的一双鲤。
“唔咳咳……”这下子换他蓦地喷出气泡,把所剩不多的气息全部泄光。
是她吓到他了。她好像总在让他受惊吓。谢馥宇内心五味杂陈。
见他五官皱起快不能呼吸,即便他觉得她很可怕,也要先过了眼前这关再来怕她。
这一次换她去揽他的腰,挟着他往上方游去,虽说得多负担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在海中的她依然能仔细避开那些掉落下来的岩石木块等物,她以自己能力所及的最快速度带他浮出海面。
“谢小宇,在这儿呢!”裴元擘早已爬上自家船只,见她终于冒出头便张口嚷嚷。
谢馥宇闻声游近,先让同伴们将不知何时昏过去的傅靖战抬上船,自个儿再攀着绳梯上去,两脚一落在甲板上便急急朝昏迷平躺着的人跑去。
“傅长安,醒醒啊!傅长安你醒醒!”她拍打他的面颊好几下,力道越下越重,发现不太妙,赶紧掰开他的嘴确认口中并无异物,跟着俯下头往他嘴里吹气,连吹了四、五口气后又去按压他的左胸,揉他的肚腹,如此不断重复。
“傅长安,你来这儿干什么?专程跑来死给我看的吗?傅长安,你他娘的给我醒来!”
当真又急又气,既惊且惧,全身湿透连眼里都要湿了,她两掌交迭重重往男人腹部一压。
“呕——咳!咳咳咳——”傅靖战猛地呕出两大口海水,侧首狂咳不已,咳得满脸通红,但到底是张开双目了。
等他勉强稳下,撑身坐起,发现甲板上有好几双眼睛全瞪着他直瞧,仿佛他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稀奇玩意儿。
他不在乎被看。
他只在乎那人愿不愿意看他。
目光与同样坐在甲板上的谢馥宇对上,他不再挪开,瞬也不瞬直勾勾望着。
此际剿寇之战已大事底定,海面上的围捕亦纷纷收网,这般功劳江湖人是不会跟官兵们争夺的,接下来便也没有漕帮众人什么事,如若有事,也是交给裴元擘这个老大顶着即可,众人可以打道回府吃香喝辣睡个饱觉。
但谢馥宇却忽地立起,语调持平道:“周大人那些操作轻翼小船追捕海寇的手下,好几个掉海里了,我再下去探探,或许有谁需要帮忙也不一定。”
道完,她谁也没再多瞧一眼,直接翻过船舷纵身往海里跳。
傅靖战脸色微变,目光停驻在她消失的地方,忽而一张古铜色的面庞晃进他的视野中,正大光明冲着他笑出两排白牙。
“阁下好了不得啊,我可从未见过谢小宇慌成这般,她把你带上船时紧张到乱吼乱叫,那模样着实精彩,我瞧她都快哭了。”
裴元擘两腿开开蹲着,一手摩挲着轻布胡渣的下颚,津津有味地打量眼前这位据闻是从帝京远道而来的公子爷。
至于“据闻”,自然是从河道提督周大人那儿听来的,周大人对此人甚是恭敬,又让此人随军观战,而今发现此人竟和谢馥宇是旧识……嘿嘿,他原先对这公子爷没啥感觉,如今是兴趣满满啊!
一名漕帮小兄弟接话道:“老大您说错了,宇姊不是快哭,人家是真哭了,咱明明看到宇姊眼眶发红、眼里有水气。”
另一名兄弟声音微颤。“咱也看到了,好……好惊吓呀!宇姊上回眼眶发红掉金豆儿时,咱记得是出大事了。”
“就是大顺、麻六和戈子竟不知死活地不问自取,把宇姊珍藏的最后一瓮‘透瓶香’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宇姊知道后气到哭,最后三人在外头逃了五天五夜还是被宇姊逮住,险些遭活埋。”有人跳出来解答。
裴元擘听着亦感慨得频频颔首,“那是那是,我也记起了,当时可真闹腾啊,闹得漕帮的寻常业务还因此搁置了整整五日,损失可不小。”
他又笑嘻嘻看向帝京公子爷,语气真挚道:“能一来就把咱们家谢小宇弄到落泪,那可真干了大事了,所以阁下究竟是谁?与咱们家宇儿又是怎样的关系?”
他不喜欢这位漕帮少主。傅靖战内心斩钉截铁如是暗忖。
这一趟领着皇命的东海行,他在来到之前自然是尽可能地网罗消息,将许多相关的人事物捋清,所以,他当然知晓蹲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漕帮少主裴元擘,年二十有五,与他同龄……与香香亦是。
他对裴元擘并无恶意亦无偏见,不喜欢此人仅因为对方话中动不动就提“咱们家谢小宇”、“咱们家宇儿”,那“咱们家”三字当真刺耳至极。
他亦不喜欢此人外表仿佛大大咧咧粗鲁不文,实则心术幽微精明难测,就像此时又听着姓裴的语带机锋道——
“不过话说回来,阁下与咱们家宇儿看着是旧相识没错,但既然是旧相识,怎会不知谢小宇她水性冠东海噢,不,不是‘冠东海’而已,是‘冠天朝’才对,她是能能活在水中之人,阁下竟是不知吗?见她迟迟未浮出海面,你便焦急难当、不管不顾地跳下海想救她是吧?如此你急着救她、她又哭着救你的,唔……这可就奇了妙了……”
被讨厌了却还完全无知的裴姓少主蹲在那儿摩挛再摩拳下巴,最后真有点拿不准,干脆两手一摊,大叹问出,“说熟呢又没很熟,说不熟又像挺熟的!诶,所以说到底,阁下到底是咱们家谢小宇的谁啊?你给哥哥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