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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遗珠(下) 第十五章 这是什么情况?(1)

  ……七、八、九,到了,关宥慈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在她习惯的角度位置摸到雪球,她弯下身,抱住雪球,轻轻顺着它的毛,雪球舔舔她的脸,惹得她一阵轻笑。

  春天到了,褪去冬装,万物滋长,雪球的伤口已经痊愈,是时候送它回家了。

  捧起它的脸,她柔声道:“雪球,明天我送你回山林,好不好?莫怕,你会在那里找到同伴,那里才是适合你的地方。”

  她知道,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人、许多事,必须割舍,即使会心酸难受。

  她舍了爷,再舍了雪球,接下来,也许该舍了自己……

  那天送秦姊姊到镇国公府她便带着双玉离开,赁个小屋,这两个月都是吴大娘给她们送粮送水送炭火。

  不出门是怕侯一灿命人找她,她很确定,他一旦晓得误会了她,一定会到处找,但她不想见他。

  她猜得出见面之后会怎样,他会感到抱歉,会觉得亏欠,会想尽办法加倍对她好,而镇国公府看在自己救了侯家嫡长孙性命的分上,会让她进门。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要他的歉意,不想以弥补为名,将他困在身边,更何况那里有颗小太阳,对他而言,阳光温暖,对她而言,眼光刺眼。

  她不愿意自己陷在嫉妒的洪流漩涡里,不愿意自己变得心胸狭隘,她但愿他心目中的关宥慈美好良善。

  当不成太阳,她想做他心中一弯皎洁月亮。

  很傻吧,受了伤,依旧喜欢。

  其实,她在很久以前就伤了,在那个除夕夜,他提到他的前世,提到他最大的盼望希冀时她就伤了。

  只不过她擅长舔舐伤口,擅长自我疗愈。

  他找到亮亮的那一天,她彻夜辗转难眠;他被打五十军棍那一天,她说着安慰的话,却安慰不了自己;他离京,书信往返间,她写满笑话,自己却笑不出声。

  她无法快乐,自从知道亮亮这号人物之后。

  不愿意嫉妒的,可是她控制不了,她知道喜欢少一点,心痛就能减几分,可她也控制不了。

  她能控制的只有远离、不见,用时间来拉开感情的界线,所以,她做了。

  做得对不对?不知道,她只期待能够每天少想他一点、少爱他一点,慢慢地,缝补破碎的心。

  “小姐,大少爷、二少爷都考上了!”人没到声先到,性子沉稳的双玉因为大好消息,稳不住了。

  她快步走进屋里,发现小姐也激动地跳起来,匆匆朝门口走来。

  可是心太急,脚绊到了凳子,差一点儿就摔着,幸好雪球灵敏,跳下床、咬住小姐的裙子,这才把小姐给稳住。

  双玉拍拍它的头,称赞道:“雪球做得好,我让吴大娘给你买两只鸡,待会儿加菜。”

  “快说,大哥和善善……”

  “都考上了,小姐说得不对,让我从榜单后面找,应该从前面找的,大爷排第七、二爷排十三,都很前面呢!”

  “考这么好?”

  关宥慈有些意外,虽然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说能考上,可哪有那么容易?

  乡试就罢了,会试当中,有近七成的人都是在三年前曾经考过却落榜的,剩下的三成又有一大半在三年前自信能上榜,却怕程度不够,只能在殿试中拿到三甲,选择放弃的……林林总总算下来,真没几个人能在第一次会试中脱颖而出。

  他们关家儿郎,果真出息!

  “对了,我让你找的……”

  “是,徐国儒也考上了。”双玉回道。

  他也考上了?那么不管到最后中几甲,当官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当了官,她还能告得了吗?想到这里,忧愁不禁染上关宥慈的面容。

  她没把下毒一事告诉大哥和弟弟,她本打算等两人当官赴任后,回到济州,到时有权有钱,她可以狐假虎威,钝刀子割肉,让徐家从破败到毁灭。

  可是她瞎了,而徐国儒考上会试,计划落空。

  怎么办呢?告官吗?可是文娇和张嫂一个病死,一个在逃走的过程中失足坠河溺死,人证全死了,哪还找得到证据,赵姨娘与徐宥菲不认罪,律法能耐她何?可是要她放手,她不甘心,她宁愿拚个鱼死网破!

  琼林宴设在城西的皇家花园,这天一早,恩科一百三十几名进士陆陆续续进了琼林苑。

  宫女太监在林园中穿梭,布置宴席。

  考试官眼尖,盯着几个新科进士转,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哪能看不出谁有前途、谁的能耐高,一时间,园林中热闹非凡。

  在花园后方的院子里,上百个宫廷侍卫明里暗里地守着。

  门外四个太监、六个宫女分列两排,屋里燃着龙涎香。

  皇帝手持一本书,看了半天也没翻页,而侯一灿就站在桌边,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皇上看。

  这是大不敬的罪,可皇帝竟任由他盯着,半句话不吭。

  半晌,皇帝受不住了,把书往旁边一丢,怒道:“真敢要求?让朕把一个管帐的丫头赐给你当正妻,你就不怕朕被公主的眼泪给淹死?”

  他太窝囊了,当了二十年皇帝,不敢说年年风调雨顺,民生乐利,可他在这把椅子上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好歹算得上一代明君。

  这样的明君,上苍不保佑,只让他得了两子两女,儿子野心大却昏庸无比,女儿任性骄纵让人伤脑筋。如今儿子剩一个大逆不道的,又不敢随便砍头,就怕百年之后没人接位,当真委屈至极!

  偏偏女儿哭死哭活,硬要嫁给侯一灿,可他却闹死闹活不肯娶,他是招谁惹谁啊?

  侯一灿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从以前就这副德性,成天在他面前耍痞,人家喊他皇帝,他却叫他大老板,一个不顺他的心就要挂冠求去。

  他应该雷霆震怒,应该摆出君威的,可惜侯一灿不吃这一套,而他却很吃侯一灿那一套,喜欢他没大没小,喜欢他嘴巴坏。

  难道他天生犯贱?

  当然不是,身为皇帝,天下人都拿他当神,尊着供着,可他也想当人,食食人间烟火,交几个知心朋友。

  孤家寡人,有意思吗?

  因此,侯一灿是他的忘年之交。

  可侯一灿天生痞样,你让了一分,他要你一寸,于是皇帝的威仪就这么让着让着给让没了,可人家还真的拿他当朋友对待。

  有时候一个兴起,想逼侯一灿当几天乖臣子,可是让他乖?算了算了,太累,不如让自己配合一,标准降低一点。

  他不是没有用镇国公府恐吓过侯一灿,逼他娶自家女儿,可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行行行,反正天下太平,皇上又不缺国公府那两个愣头将军,罢了也好。”

  谁说不缺愣头将军,明明就缺得紧,少一个都不行!

  他也利诱过,分析当驸马的十大好处。

  可他却说:“好处这么多?老板要不要改个身分,不当皇帝做驸马?”

  娶自己的女儿?乱伦啊!

  明白说,他就是拿侯一灿没有办法,却又舍不下他、离不了他。

  至于侯一灿,他是怎么定位自己的?

  从第一天见到皇上起,他就立定志向当韦小宝,只要口袋能够装满,他不介意官商勾结、内线交易  ,要做到以上两点,却不让大理寺抓进监狱,勾结的对象层级必须够高。

  试问大周朝内,有人层级高得过皇帝吗?

  因此皇帝成了他的目标,当然皇帝也不是吃素的,为着达到目标,他当了多年的“暗黑使者”,偷鸡摸狗、鸡鸣狗盗的事干过不少。

  皇帝没辙,他给想法子,皇帝被砍,他挡在前头;皇帝没钱,他乖乖把私库通往国库,你说,天底下有这么好的臣子吗?你说,他没有本事嚣张吗?

  “阿灿啊,你也体贴体贴当父亲的心情,朕舍不得公主落泪啊。”皇帝叹道。

  “是不是公主不哭就行?没问题,我那里有不少好药,保证让公主半滴泪都掉不了。”

  侯一灿回道。

  这是公然威胁要给皇帝老子的女儿下毒啊,他的胆子是用什么做的?

  “你、你、你……你到底要怎样?你要考题,我给考题,你要那两个家伙进前三甲,朕也让进,你不要再得寸进尺!”

  有人当皇帝当得这么没尊严的吗?一甲才三个人,名额就让他抢走两个,你评评理,这是臣子还是祖宗?

  侯一灿哼一声,“明人面前不说假话,皇上很不厚道啊!”

  三个考题只给一题,剩下两题是他自己揣摩上意蒙到的,就算有泄题嫌疑,拜托,要不是人家关宥默、关宥善写出来的答案惊艳绝伦,能拿到榜眼、探花?

  “不行!赐婚这件事,朕不做。”皇帝咬牙。

  “真的不做?好吧,那臣也不想留在京城这块伤心地了,从此天涯海角……”

  “够了够了!”皇帝咬牙,一摆手。“咱们讨论一下,要不,你娶朕的公主当嫡妻,那个管帐的抬她当平妻,这也不算辱没了她。”

  “不干。”

  “你!你非要气死朕吗?很好,来人,把新科榜眼和探花郎叫进来。”皇帝扬声一喊,外头立刻有人应声。

  侯一灿皱眉,问道:“你叫他们来做什么?”

  “你说不通,我找两个说得通的,他们要是知道自家的姊妹能和公主同事一夫,半夜都会笑醒。”

  呵!他当自己的女儿是好货?要是两人同时进门,三个月内关宥慈还能四肢健全、五体不缺,他跟皇上姓。

  “老板,咱们别意气用事,好好说话行不?”侯一灿无奈,老人家脑袋僵硬,真的很难沟通。

  “行啊,是你不好好同朕说话,这年头,难道公主就不值钱了?”看着他,皇帝长长地叹口气。

  那次老国公进宫,看见他,二话不说先磕三个响头,哭得眼泪鼻涕齐流。

  他说侯一灿把镇国公府的大恩人给弄丢了,人生在世,有恩不报,如同猪狗,非要替他请长假找恩人去。

  皇帝为难啊,他是一天都离不得侯一灿的,只是老国公年纪那么大,要是哭出个三长两短,侯一灿能不找他闹?他勉强点了头,心里却不爽到极点。

  没想到才短短三个月,侯一灿双颊凹陷、骨瘦如柴,好洁的人却留了把大胡子,连眼神都变得黯淡。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变成这副德性?那个关宥慈到底是何方神圣,把他迷得不知天南地北?

  “值钱,公主当然值钱。”可他不就是旁的不多、银子多吗?再值钱的东西,不合心意也不想要。“如果老板家的公主盛产滞销,要不,等婚事办了,我走一趟北夷、南番,给公主谈和亲,如何?”

  这话简直是戳人心窝子,皇帝气得举起砚台就要往他身上砸,可这时太监在外头传话——“禀皇上,睿公子到了。”

  “阿睿来了?快让人进来!”皇帝挑挑眉,放下砚台,总算来一个顺心的。

  阿睿进来,向皇上施礼。

  “干么这么多礼,快过来,朕有话对你说。”皇帝满意地看着阿睿,他花多少口舌才劝得阿睿参加科考,他没看错人,这孩子果然成了新科状元郎。

  “是。”阿睿的口气恭顺,没有侯一灿的痞气,他走到皇上跟前,找了张椅子坐下。

  侯一灿看着他优雅的举动,心里觉得非常不对劲,连他都不敢没有经过老板同意就自顾自坐下来,这个阿睿……肯定有背景,而且非常雄厚。

  “阿睿,你年纪不小了,该订下亲事了,你觉得朕的那两位公主如何?”

  侯一灿轻哼一声,大翻白眼,敢情今天是公主拍卖大会?

  这时外头太监细尖的嗓音再度响起,“禀皇上,榜眼、探花郎到了。”

  唉,来得不是时候,皇帝口气不善地道:“传!”

  关宥默和关宥善等在门外,关宥善有些局促不安,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独独召见两人,琼林宴尚未开始呢。

  莫非是侯二爷给考题一事,被皇上知道了?

  关宥默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别怕,有大哥在。”

  关宥善点点头,深吸气,把身子给站直了。

  太监打开门,关宥默脚步稳重,慢慢走进屋里,扬眉,凝肃了面容。

  二十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关宥默、关宥善站到皇上跟前,侯一灿看看两兄弟,再看看皇上,就说了吧,皇上就是长了张菜市场脸,走到哪里都有相似的,如果不说清楚,还以为这一屋子站的是亲戚父子。

  皇帝也吃惊,这两个孩子竟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相似,年幼的那个,眉宇气质像,年长的那个,足足和自己有八成像。

  关宥默看了关宥善一眼,面无表情地上前拱手道:“臣宋思亲,叩见皇上!”

  宋思亲?突然间,皇帝瞠大眼  ,他说他叫做……宋思亲?!

  侯一灿也吓得瞪大了眼,不会吧,皇上不是说得很笃定,说儿子肖母,清丽无比,怎么会长成这副德性?

  见皇帝不语,宋思亲带着嘲讽,淡淡一笑,“臣父不详,母亲宋蕙芳,外祖父宋常清。”说完,他的目光迎上皇上,等待对方的反应。

  皇帝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宋思亲、宋蕙芳……他是他……

  一时间皇帝做不出反应,侯一灿也不好越殂代庖,气氛瞬间尴尬到最高点。

  关宥善看大家僵在那里,满头雾水,略略一想,好心好意上前,拱手,学着大哥的口气说道:“臣关宥善,父不详,母亲关雨涵,外祖父关伍德曾为朝中丞相,家中尚有同胞姊姊关宥慈。”

  听完,皇帝的脸色倏地惨白,他顿时觉得眼前所有人事物在翻转,不知道是乐的还是痛的,情潮翻涌,一口气接不上来,晕倒了。

  就在关宥善吓得手足无措,以为自己惹下滔天大祸时,原本坐在旁边表情安详的阿睿,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讶色不比侯一灿少,他一把拉住关宥善的手腕,问道:“你的外祖父是关伍德?”

  “是。”关宥善回答。

  “那你娘怎么会是关雨涵?应该是关若若才对!”突然间,阿睿联想起关家坟茔旁的新墓。

  “我不知道,我娘确实是关雨涵。”关宥善坚持。

  “你娘几岁?她长得什么样?她的手腕有没有一个梅花胎记?”

  顿时,屋子里大乱,太监忙着传太医,阿睿忙拉着关宥善问话,侯一灿忙着东看西看,试图串联出答案。

  只有宋思亲像不相干的人似的,静静地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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