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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遗珠(上) 第三章 商场老狐狸(2)

  徐宥慈看他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娘教过她这是做生意的大忌,她连忙深吸口气,叮嘱自己要稳住。

  侯一灿笑望着她,大人不应该欺负小孩,可他就是想看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不喜欢小小丫头学老头儿,淡定是中老年人的专属情绪,看来也许该让她吃点亏,学一课。

  “若侯某三间都想买呢?”

  一口气买三间?是财大气粗还是玩笑话?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瞅着他。

  看见她的疑惑,他道:“侯某是真心想与姑娘谈生意,若我三间都买下,不知姑娘能让多少价儿?”

  她想要公道他就给公道?没这回事儿,公道是要自己争取的,所以就算她开的价合理,他偏要再压压。

  对他们这种贵公子而言,买铺子跟买糖似的,一时兴起就能买卖,就算关门摆着也不觉得浪费,可是这样子的话,那些个伙计该怎么办?

  徐宥慈一这么想,嘴上便多问了两句,“请问公子买下铺面打算做何用途?做买卖还是租赁?或者什么都不做?”

  侯一灿好笑地问道:“姑娘这么关心侯某的生意?”

  她皱起眉心,稚嫩的小脸上有着老头的沉重。

  她这样的表情看在他眼里,更觉得有趣,奇怪了,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喜剧电影,让他的笑点变低了?

  他的笑让徐宥慈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她表现得很糟糕?她还有一种好似被他看穿的无措,第一次谈生意经验不足,她被他几句话挑得心浮,不由自主地又道:“靠这三间铺子吃饭的有近三十人,若公子买了铺子却不打算做生意,很抱歉,我不能把铺子卖给你。”

  哼哈,果然住在海边,连伙计的未来生计都要管?她是天性鸡婆,还是宽怀仁义?这让他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若姑娘不管侯某的用途,我可以照姑娘的价钱给,若姑娘非要多事……恕侯某多说一句,伙计的事和姑娘有什么关系?顶多一人几两银子打发便是。”

  徐宥慈知道应该尽快把铺子卖掉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不少事急需安排,可她一走了之,其他人怎么办?她万分挣扎,过了半晌,她黑白分明的灵动大眼对上他魅人的丹凤眼,坚定地道:“对不起,若不能确定用途,我不能卖。”

  侯一灿点点头,眼底露出两分欣赏,有骨气!

  “侯某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买家日后得照管这近三十人的生计?”

  “是。”这是她的坚持。

  “这是强人所难呐,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我忠心,会不会在背后捅我一刀?对不起,我习惯用自己的人。”

  徐宥慈犹豫片刻,把手边的匣子推到他面前。“这里头是伙计们的身契和月俸册子,有身契在手,侯公子可以少了这层顾虑,再则,他们都是铺子里用老了的人,有经验,对生意上手。”她略略一想,又把帐册挪到他面前,再道:“这是上个月的帐册,侯公子可以看看,比起风舞城的其他铺子,我们的利润相当不错,这些全赖伙计们的辛勤。”

  底牌全数亮出来了?唉,实在太嫩了。

  勾起丹凤眼,侯一灿得寸进尺,“这些身契是免费奉送,还是要额外加价?”

  徐宥慈考虑片刻,京城居,大不易,若手边能有更多银子自然是好,不过娘说了,赚钱也得有良心。

  “我本想发还身契的,既然侯公子有这层顾虑,我把它们送给公子,只是公子必须允诺善待他们。”

  她口气凝重,担心这些人失去生计,却不知道他缺人缺得紧,他还打算在风舞城买下不少铺面,有这些可用、能用的在地人,最大得益者是他。

  不过,他是个狡狯商人,明明是既得利益者,却还要装出一脸的犹豫。

  见他如此,徐宥慈忍痛咬牙道:“若公子同意,三间铺子,我只收三千两。”

  朝廷已经开始征工,只要动工,两年之内,道路必定开通,这里的铺子至少要涨个三、四倍,她主动压低价钱,又送人手相助,这么好的条件,他再不点头就是傻子!

  虽然坑一个年幼无知的小丫头让他的良心多少受损,不过无商不奸,就当是她缴学费,学会商场如战场,善良大义是派不上用场的。

  “成交。”侯一灿丢出两个字。

  徐宥慈暗暗吁了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吃亏了,可她输在没有时间,输在各方诸多限制,输最多的是她有良心,他没有。

  “侯公子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在这个月之内,暂时让铺子维持原貌经营,不要对外宣布易主的消息。”

  意思是不让别人知道铺子卖了?这是在防谁呢?

  他是二十一世纪来的无聊现代人,热爱八卦,对这个满脸严肃也满身故事的小丫头,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爷,去哪里?”安溪亦步亦趋跟在自家二少爷身后。

  强将手下无弱兵,到风舞城不到半个月,距离收购目标只剩四分之一,侯一灿预估,再待上五到十天就能前往下一站。

  离京大半年,买下两百家铺面、土地近三万亩,近四成的铺面装修完成,过完年后将会陆续开幕,而尚未处理的,他等着翻上几倍后再转手卖出。

  至于土地,等道路开通,商业繁盛,越来越多的人口进驻,就会需要更多的土地,炒地皮是致富最快的捷径,他不做,难不成还当善心人士,把机会留给外人?

  岳锋哀号不停,直喊人手不够,他负责总帐,并训练掌柜、帐房,没有岳锋当后盾,他的生意没办法拓展得这么快。

  当然,他的制度确立、赏罚分明,也是功劳之一。

  提到这个,他倒是想让沈安进京,让他在岳锋身边待上一段时日。

  买下徐宥慈的三间铺子他是赚了,但更赚的是人才,在做生意这方面,沈安不简单,沈安手下有几个人也足堪大用,由仆看主,那个小丫头应该不是沈安他们的正牌主子,那位正牌主子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想到小丫头……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爷……”安溪再唤一声。

  “去看看苏先生。”侯一灿终于有回应了。

  苏裴礼是个饱学之士,可惜运气不大好,年少中举之后再没更进一步,不是学识不足,而是命运有伤,每逢会试,他必定大病一场,起初家人还以为他得失心太重,以致于劳思伤身,每每劝解皆无用。

  直到二十岁上下,有个高明术士为他相面,说他生不带官印,便是再有才学也无法走入仕途。

  可他不信邪,不成亲、不营生,咬牙闭门苦读。

  考到三十岁后,他才对仕途死心,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小门小户的女子薛氏,旁的不敢说,薛氏生孩子的本事惊人,进门后一年一个,接连生下六个儿子,乐得公婆阖不拢嘴。

  苏裴礼把对科举的满腔热情全放到孩子身上,长子十岁就考过童试,这么小的秀才,大周朝还没见过呢,百姓惊掉眼珠子,直说是文曲星下凡。

  儿子是自己亲手教的,苏裴礼能不晓得天才是一分的资质加上九分的努力吗,他家儿子最大的能耐不是天资,而是勤奋。

  童试每年举办一次,乡试和会试三年一回,来年苏家老二也在十岁之龄考上秀才后,坊间百姓炸了锅,这回不说文曲星下凡了,是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文曲星,这回说的是苏家风水好,才能接连生下两个神童。

  有一段时间,苏家附近的土地房子大增值,价钱翻了数倍。

  最有趣的是,有人干脆捧着大把银子求到苏老太爷跟前,希望他们卖房。

  苏老太爷自然不肯,一门两秀才,还是大周朝最小的,有这么容易吗?

  但苏裴礼一口应下,拿卖房的银子换一间大宅院,这会儿六个儿子要是娶亲生子都能住得下了。

  搬进新宅后,再过一年,老三又考上了。

  紧接着,苏家中秀才的速度跟上薛氏生儿子的速度,还不只是这样,在老三考过童试之后,三个儿子同时下场参加乡试,三个十出头岁的男孩站在考场前方,硬生生比人矮上大半截,多少人以为他们是来捣乱的,没想到发榜后,三个全中举了!

  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连皇上都有所耳闻,命考官翻出三人的卷子,细细一读,最后只道:“苏家人才辈出。”

  来年春闱,苏家大郎、二郎、三郎没有乘胜追击,但那一年苏裴礼却因为三个能耐儿子,进宫觐见皇上。

  苏裴礼与皇上相谈甚欢,皇帝给他一个太傅官位,进宫教导皇子。

  殊不知江湖术士所言无半点差错,他才进宫两趟就病得下不了床,多少太医都找不到病因,汤药都当白水喝了,病况仍没有半点起色,直到苏老太爷恳求皇上撤了苏裴礼的官位,他的身子才一日好过一日。

  人啊,拚不过命。

  这事太有趣,京城上下都传了个遍,最后皇帝赏下大宅院,命苏裴礼一起教导众皇子和苏家儿子。

  之后皇子长大,苏家儿郎一个个入朝当官,父辈的憾恨让儿子给弥补上。

  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新帝是苏裴礼的徒弟,和苏家儿郎一起受教育长大,有这层同窗关系,苏家声势如日中天。

  儿子养大了,苏裴礼无事可做,便在京城挂牌开书院,侯一灿和大哥都被他亲自教导过,师生关系融洽。

  前几年苏裴礼告老还乡,回到济州也开了间小书院,他早就不授课,除非是他看上眼的,才肯亲自传授一二。

  这回侯一灿来到济州,当然要来拜见师父。

  “主子爷,要见苏先生是不是该先备点礼?”

  大周朝上下,谁不晓得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不杀敌、不当官,只醉心黄白之物,身家多得数不完,既然如此,两手空空的上门,会不会太失礼?

  侯一灿莞尔,安溪武功高强,可以帮他揍人之外,最大的功用就是他那副婆婆妈妈的唠叨性子,能替他注意到许多琐碎小事。

  “行,你去备礼,随后跟上!”一声令下,侯一灿继续大步向前。

  安溪呆愣在原地,傻傻盯着主子爷的背影,唉……跟了这么一位爷,他能不操碎心吗?

  不管有没有备礼,侯一灿都被热烈欢迎地迎进苏府。

  他直接进了书房,苏老爷的书房等闲人物不可进,不过侯一灿在苏老爷眼里,可是个非等闲人物。

  一进书房,看见趴在桌上写字的小少年时,侯一灿微愣,多瞥了两眼,随即噗哧一声,他的大老板还真是……菜市场脸呐。

  “快过来,看看我的小徒弟!”苏裴礼抚抚花白胡子,笑咪咪地望向侯一灿。

  与其说侯一灿是他的得意门生,不如说是他的忘年之交。

  这些年,侯一灿五湖四海到处逛,碰到新鲜有趣的就写信告诉他,找到稀罕珍贵的就千里迢迢送过来,每次读着侯一灿的信,他就觉得自己醉心仕途,像是白活了一辈子似的。

  侯一灿上前,小少年起身拱手道:“小弟徐宥善,见过侯公子。”

  他从苏先生嘴里听过太多侯一灿的事迹,听得他心生向往。

  徐宥善?和徐宥慈什么关系?来不及细想,侯一灿笑着拍上他的背说:“什么侯公子,叫灿哥。”

  “对,阿灿最不耐烦世俗礼节,就喊灿哥。”苏裴礼笑道。

  “灿哥。”徐宥善一笑,他喜欢这个亲切的大哥哥。

  侯一灿拉着徐宥善坐到圆桌旁,反客为主,翻杯子倒茶,一人一杯。

  温茶入肚,侯一灿满足地道:“还是先生这里的茶好。”

  “全是你送的,你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用一句话就夸上两个人,岂不是划算?”

  “你啊!”苏裴礼指着侯一灿,笑得可开心了,接着他转头对徐宥善说道:“记着,千万别学阿灿,油嘴滑舌。”

  “嘴不够油,我哪能从老虎脚边叼走肉骨头?”他那个大老板呐,唉……要不是为着一碗饭,没事跑去伴虎,他疯了吗?

  这话逗得苏裴礼呵呵大笑,他是知情的,不过这种事,小孩子还是别知道得太多,于是他对徐宥善道:“你到前头听余师父讲课吧。”

  “是。”徐宥善起身应答,行礼告退后离开了书房。

  侯一灿望着徐宥善的背影,直到门关起来,这才转头笑看向苏裴礼。

  苏裴礼微哂,问道:“觉得眼熟?”

  “是。”

  “若不是年纪有出入,我会以为他是你老板想找的那个。”

  “哪儿能?那个人男生女相,长得不像我家老板,像老板娘。”侯一灿轻笑两声。

  要真说像,他见过一个更像的,说来说去就是老板大众脸。

  “我把宥善留在身边,可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这孩子的天资不输当年的你,可惜启蒙得太晚,否则……”

  “否则师父又要弄出一个十岁秀才,名扬天下?”

  苏裴礼呵呵笑开,回道:“我确实这样想过。”

  阿钧和阿灿这对双生兄弟八岁那年,他就想让他们下场试试,可是阿灿太有主见,竟然拐了哥哥,两个人躲到城外去,让家人一通好找。

  不过没差,他们十四岁那年,他联合教武功的何师父强压着两人上考场。

  阿钧武功好,拿下武状元,阿灿书念得好,拿了文状元,同胞双状元,让他在隐退之际又在京城大大露了一次脸。

  “千万别,少年成名不是好事,您还是给善善一个快乐的童年吧。”

  “你不懂,那孩子与你不同,他早熟懂事得让人心疼。”

  早熟……侯一灿不自觉想起老头儿似的徐宥慈,人之所以早熟,还不是环境所迫,谁乐意呢?“先生还是多关照他吧,如果他真是可造之材,别让人毁了他。”

  “我知道,好了,不谈善善,听说南北大道真的要开通了?”苏裴礼精明矍铄的眼眸盯着他不放。

  这想法是他们师徒俩书信往返时定下的,没想到这么大的工程,阿灿竟有本事说服皇上点头。

  “师父能不知道?少装了,我不信苏三哥没写信告诉你。”侯一灿轻嗤一声。

  苏三郎是工部侍郎,皇上定案后,这事儿自然要交代工部去办。

  “说了,我要问的是,这次你出了多少血?”

  讲到这个,侯一灿长叹口气,冤呐!他比出三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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