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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第七章 知了(1)

  他思念着她。

  他的妻子、他的夫人、他的挚爱。

  穿着飘逸白袍的公子,在砚城之底、深得要掘过三道泉水,幽冷难寻之处,一座辟石而建的精致楼宇中,那舒适奢华的卧榻上,辗转难眠的叹息。

  他坐起身来,用手捣着没有心的胸膛。心没了,思念却浓之又浓,没有淡去分毫。就算已化成魔物,还是舍不下思念。他是为她而入魔、为她放弃成为神族,就为了保护她。即使离开砚城,过着平常日子,像对寻常夫妻那样,他也甘之如饴。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只不过,连平凡也是最奢侈的梦。

  他已成魔了。

  而她为了维持砚城的平衡,被作为牺牲品,不知被藏在何处。

  他清楚规矩,因为他也亲手封印了他上一任责任者的妻子,把那女人埋在砚城以南的墙下。当初为了找寻规矩的遗漏之处,在被迫卸任前,他亲手去挖掘南墙。

  被封印时绮年玉貌的女子,经历将近五十年的消耗,别说是身躯了,就连魂魄都脆弱稀薄,触都触不得,连用力吹口气,都会让她消失为无。

  如今,他的妻子被姑娘封印也超过三年,他必须赶在砚城吞噬她之前,快快将她救出来才行。

  聚集恶念、吞食人肝,让他一日日强大。但愈是强大,他愈是觉得身体里有股力量在冲撞着他的魔力,就像是血液里有把锋利的匕首在流窜,因为搜寻不到心,所以始终剌不中要害。

  温润如玉的手伸到胸膛前,食指化得粗糙黑绿、浮凸可怕,泛黑的指甲又长又锋利,在肌肤上划了一道,涌出腥臭的液  体,滴入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中。

  液  体腐蚀水晶,流入其中,黑血飞旋晕染,把水晶侵蚀到最薄,却有一小滴殷红悬在水晶之中,散发柔亮光芒。当黑血沉淀,它更显红润。

  他举起水晶端详。

  这该是那女人的血——他继任者的血——拥有强大力量,能操控日光、驱逐化魔的他、能力远比他跟他上任责任者更强,看似十六岁,又绝非十六岁的少女。

  姑娘。

  他在唇舌间轻念这两个字,再用獠牙狠狠咬碎。

  关于她的线索太少,除了深爱雷刚、役使黑龙与信妖、对砚城内外之事全都驾轻就熟、事事易如反掌外,他对她知道得并不多。这不是一件好事,他必须知道更多,才有获胜的机会。

  先前,他就是没有料到雷刚已从人变鬼,才棋差一着,失去杀她的机会。

  她还藏着什么样的事情?

  她有什么样的秘密?

  她的弱点在哪里?

  经过上次交手,公子知道对敌人懂得愈多,才愈有胜算。

  姑娘看似不败,但并非如此。

  没有人与非人是无敌的。

  俊美无俦的公子,垂落不成比例的魔爪,爪中握着水晶。他想了一想,记起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原本微不足道,如今却变得有利用价值,令他的眼里有真正的笑意。

  他知道该去哪里询问关于姑娘的过去。

  时间正好——就是这么刚好,没有迟一些,也没有早一些——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帮助他呢?

  公子轻声笑了。

  有个壮年男人从树林中走出来,神情疲惫但满足。他闲适的踏在五色彩石上,在四方街广场四周挑了门面最奢华、索价最昂贵的酒楼,悠哉悠哉的晃了进去。

  店小二不敢怠慢,立刻过来招呼。

  「大爷,您好——」

  男人伸手,打断客套话,直接说道:

  「我要最好的厢房。」

  店小二双眼一亮,飞快的打量来客。只见这人身材普通,大脸上双眼小小的,还分得很开;身穿深褐得发亮的衣衫,最外头还罩着一件看似透明,细看却又有纹路的透纱长袍。

  这种袍子可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

  知道是贵客光临,店小二笑容更灿烂,腰也弯得更低。

  「好好好,大爷您运气可真好,今晚最上等的厢房正好就空着,平时可是日日都有人订,排都排不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华丽的厢房后,男人大剌剌坐下。

  「大爷,这是我们的菜谱,还有酒单,请您过目。」

  店小二用双手奉上,伺候得格外殷勤。

  「不用看了,把最好的酒菜都给我端上来。」

  男人很豪气,完全不在意价格,全要最好的。

  「是是是。」

  店小二猛点头,不忘介绍:

  「我们店里的菜好,酒更好。尤其是糕饼师傅,做的甜酥饼连姑娘都吃过一口。」他骄傲的说。

  男人小小的双眼发亮。

  「那就给我来个一盘。」

  「是!」

  店小二走到外头,用盘子捧着一叠温热适宜、整整齐齐,还洒了花露的毛巾,让贵客擦手,顺道把半点灰尘都没有的桌子又热切的擦了一遍,不放过任何机会,

  努力表现得勤快。

  在他鞠躬哈腰要退出去前,男人才吩咐道:

  「酒菜都由你送来,门给我掩好,别让任何人来打扰。」

  他小眼专注,对这点很重视,极力要保住隐私。

  「这您放心。」店小二保证。

  「放机灵点,等我吃饱喝足,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大爷!」

  乐呵呵的店小二想到丰厚的小费,自然不想把这美差让给别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好几趟,把酒菜都上齐后,就门神似的在厢房外守着,谁也不让进。

  男人恣意喝着最好的酒、吃着最贵的菜,开始时吃喝得快,等到肚子里有七分饱后,才有闲欣赏窗外美景。最好的厢房,景色当然最好,望出去整个四方街广场都在眼中,人与非人都忙碌着,灯火刚刚亮起。

  看着看着,吃得油光满面的脸渐渐露出惆怅的神色。

  好酒、好菜配上美景,都是上等享受。可惜却是他的最后一顿,往后再也没机会享受了。

  心里正不好受,眼角却瞟见有个人不请自来,还迳自坐下。

  他有些恼,转头就骂:

  「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能——」

  骂到一半,他就张口结舌。

  因为来的不是人。

  身穿白衣的年轻男人坐在桌的另一边,神情平静,却气度慑人,虽然已经敛尽魔力,却还是能让人与非人畏惧。他身后的门还关得好好的,凭空就出现,守在外头的店小二并不知道厢房里多了不速之客。

  男人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

  「果然,你什么都知道。」

  看着男人眼里的畏惧,公子很满意。

  「那不是我愿意的。」

  男人辩驳,声音先是软弱,最后反倒强硬起来,壮胆的灌下一杯酒:

  「你想怎么样?」

  公子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衣裳,彷佛连空气都觉得污浊,洁净得不肯沾身。他垂眼的时候,眼睫很长,灯光映在俊脸上,有两道弯弯的暗影。

  「我要问你一些问题。」

  他轻轻的说,声音却出奇的大,震得满桌酒菜剧烈摇晃,摔跌了满地,连上头的灯笼也疯狂摇动,急着要逃出去。

  男人掩住双耳,被震得摔在地上,勉强刚爬起,又被余波滑倒,撞得鼻青脸肿、头昏眼花,尝试好几次后才顺利起身,衣衫都脏了。

  「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会说。」

  羞辱的手段让他的恐惧淡去,觉得气恨起来。

  公子看着他,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感兴趣。

  不论是成魔之前还是之后,他很少遇见不对他畏惧的家伙。

  「我能让你死。」他说。

  男人哼笑一声:

  「我本来就要死了。」

  「喔?」

  公子挑眉,拇指轻轻摩擦着中指与食指:

  「我能让你死得非常、非常痛苦。」

  「这我也知道。」

  男人咬紧牙关:

  「不要紧,反正我死得很快,你的折磨有限,我只会痛一下下,很快就没感觉了。」

  「那么。」

  公子没有退意,继续又说:

  「我会去找到你留下的每个子嗣,把他们逐一杀死,让你死得毫无意义。现在它们都还是卵吧?我会一个、一个、一个的捏破——」

  男人终于崩溃,立刻变了脸色,哀嚎的大叫:

  「不要!」

  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孤孤单单的存活了十七个年头,终于盼得离开,在短短的时日里寻找伴侣,为的就是要繁衍后代。他死不足惜,毕竟是注定的,但他的子嗣却不能受害。

  他是一只蝉。

  蝉,又唤知了。

  因为被这么称呼,所以天地间的事,就算他不想知道也不由自主,在夏季时只好厌烦的一直叫「知了」、「知了」、「知了」——

  就算这么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还是会溜进他耳里。他们除了留子嗣之外,都会带着过多的答案死去。

  「那么,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

  公子打了个响指,要泪流满面的蝉精抬起头来。

  「秋季已末,你是最后一只蝉,所以知道得最多。」

  他只能点头,但是很快的又痛苦摇头。

  「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说。」

  他只有能力知,却没有能力说。

  公子不看蝉精,而是仔细端详着光润无瑕的手,用最慢的速度仔细揉捻。流露的无声威胁,让厢房内连空气都不敢流动。

  他磕头如檮蒜,拚命哀求:

  「公子,求您放过我,我——」

  一块水晶出现在小小的眼睛前,轻轻的摇晃。里头的黑血晃荡成波,唯独那滴小小的嫣红悬空,一动也不动。

  「这是什么?」公子只要答案。

  蝉精愣住,双眼盯着水晶,小小的眼珠随着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看得舍不得眨眼,眼泪也止住了,甚至露出求之不得的表情,用力吞了吞口水,滋润突然干涩的喉咙。

  「如果公子您能把那滴血给我,让我喝下之后,我就什么都能说了。」

  他身体颤抖着,衣衫发出摩擦声,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无比的惊喜。

  公子偏着头,长发落在衣衫上。他佣懒的先看了看水晶-再看看蝉精,把水晶随意扔去,半点都不在意。

  蝉精诚惶诚恐的接住水晶,就怕摔破了。他握着水晶,凑到嘴边,小心翼翼的只吞咽下红血,没让黑血碰触到嘴。

  刚吞下红润的血,他就猛地抬头,双眼发直的颤动。黑发中的白发都脱落,生出的是更强壮的黑发,脸上的皱纹也消失,转眼从有些疲倦的中年,变回精神抖擞的青年。

  「呼——」他叹息着,也回味着,如似销魂。

  啪!

  响指声再起。

  蝉精连忙回过神来,兴奋的开口:

  「这是神族之血。」

  因为吞咽神血,他就跟同类不同,不但有了说的能力,更不用在冬季到来时死去。他将可以活得很久很久很久,而且始终青春不老。

  这是因祸得福啊!

  蝉精欣喜不已,感受着神血带来的改变。他身强体壮、气血畅旺,能够繁衍无数子嗣,甚至能看到蝉族之间传说已久,却不曾见过的降雪之景。

  再也没有族类可以嘲笑他,什么叫夏虫不可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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