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也是赵文睿的家仆倩儿正坐在床沿,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简陋的居室里只有一张方桌、两张椅还有一张床,赵文睿坐在桌边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另一张椅子被挪到了一旁,椅子上方的梁上还悬挂着白绫,而他身前则是被他喝斥跪在地上的辛小月。
辛小月跪得极不甘愿,一张小脸十足倔强,一双大眼不满地瞪着床上的金凤仙。
“辛小月,你做错事还这种态度?!”
“奴婢会跪不是认错,是因为大人是主子,大人要奴婢跪奴婢便跪。”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赵文睿把桌上的红枣糕往前推,这就是让金凤仙如今不敢见人的原凶。
今天早膳时金凤仙到他房里来,看见了他早膳的点心是红枣糕,嘴馋说要吃,他便把只剩一块的红枣糕赏给了她。
金凤仙吃完后说好吃,可惜她请不动辛小月为她做糕点,赵文睿知道金凤仙老毛病又犯了,上回辛小月得罪了她,她还记恨着,由于他实在没有心思管这种女人之间的小事,加之金凤仙也只是小心眼,想来恶整辛小月几次后便会消气了,于是他召来了辛小月,让她为金凤仙做些红枣糕。
辛小月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的,他便说她自己也曾小心眼跟府里侍女斗气过,金凤仙气消了便不会再找她的麻烦,所以她纵使再不甘愿,也只得听从主子的命令。
只是今日赵文睿用完晚膳后,倩儿却哭着来找他,说金凤仙想上吊寻短,他跟着来到金凤仙的房里,急忙把她从梁上给解了下来。
这一看,金凤仙的脸不但肿得不成人样,那一双娇嫩的红唇也肿得跟两条多汁肥美的腊肠一般。
金凤仙一见赵文睿看见她的脸也不急着死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大哭,但死活就是不肯从垫脚的椅子上下来。
倩儿在一旁告状,说是大夫来看过后说金凤仙误食了花生,金凤仙自幼因体质关系不能食用花生,也一直小心注意,今天倩儿听说了辛小月还另外做了花生糖糕做为赵文睿晚膳的点心,特地到厨房去告诉辛小月千万别把花生混进了红枣糕里,没想到金凤仙还是吃到了花生。
赵文睿问清了情况,说是金凤仙并不严重,只是那张脸会肿个一、两天,这便感到不耐,喝斥了金凤仙寻死的举动,接着便上前打横抱起金凤仙把她放在床上,她便转过身去哭,直到现在都还不停。
“那红枣糕又看不出有花生,我怎知你是不是吃了我做的红枣糕才成这样的?”辛小月不服气,她做吃食一向严谨,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少爷,辛小月分明是故意的!”金凤仙拿着手绢蒙着脸,下床冲到了桌边拿起红枣糕。“你要证据是不是?那我就再吃一块,如果我的症状加重了,就是这红枣糕里加了花生。”
“凤仙姊姊千万不可啊!大夫说了幸好吃得不多,再多些你就小命不保了。”倩儿上前抢下那块红枣糕,把它摔到了辛小月的膝盖边。“少爷,这肯定是辛小月听了奴婢说凤仙姊姊不能吃花生刻意加的,少爷要好好处置这歹毒的奴婢啊!”
辛小月看着两人一搭一唱,脸上尽是不屑的表情,看来她是着了道了,她才想倩儿怎么昨日会突然来问她厨房里的花生是做什么用的,她不疑有他就说今日要为大人做花生糖糕,想来金凤仙早就设计好了。
倩儿又指着辛小月继续告状,“少爷,奴婢曾听说辛小月嫉恨凤仙姊姊,更怨她不能来服侍少爷也是因为凤仙姊姊。”
金凤仙一听,投入了赵文睿的怀中啜泣,十分委屈。“少爷,奴婢冤啊!辛小月居然如此嫉恨奴婢,还要害死奴婢……”
“能为大人做事奴婢便心满意足了,虽然不能为大人送膳,不能跟在大人的身边,但每日能为大人亲手制作膳食,奴婢还是开心,根本无须为此毒害一个人。”辛小月辩驳道。
赵文睿实在被金凤仙惹得心烦,但又不好推开她,只得搂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抚道:“好了,没事就好,或许辛小月是不小心的,不是有意要害你。”
“少爷,辛小月肯定是故意的。”倩儿早与金凤仙有了默契,接着又道:“辛小月曾说过她十分倾慕少爷,说她的愿望就是能当少爷的贴身侍女,她不想再待在又热又油腻的蔚房里,她要待在少爷的身边,她肯定是嫉妒凤仙姊姊,没有其他。”
赵文睿轻拍着金凤仙的动作停了,金凤仙感觉到了,埋在他怀中的脸,缓缓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意。
赵文睿望向辛小月,她倔强的神情褪去了不少,倒是红潮染遍了她的双颊。
“辛小月,这是真的吗?”见她吞吞吐吐开不了口,赵文睿由心里涌出了一股厌恶。“你不是与守仁……”
此时,听说了这件事的崔守仁担心辛小月斗不过金凤仙会吃亏,赶来要帮辛小月解围,没想到才刚进到金凤仙的房里,就听见赵文睿说了自己的名字。
崔守仁不知道赵文睿为什么会提起他,但也因为他到来,赵文睿没再说下去。倒是辛小月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大声喊道:“是!奴婢是倾慕大人,希望能陪在大人身边,但奴婢知道本分,绝不会说出什么不想待在厨房的话,奴婢只要能为大人做事就心满意足了,从不敢奢望什么。”
崔守仁十分意外,辛小月在大人面前总是傻里傻气的,原来是女子遇上倾慕的男子才变得笨拙吗?
赵文睿看着崔守仁错愕的样子,却误解了。
他不是没让女人倾慕过,但他从不会因此而看轻对方,可若是这名女子在两名男子之间举棋不定,那么他便看不起了。
“辛小月,你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何以认为你有资格倾慕我?”
本是倔强直直跪着的辛小月,身子顿时有些发软,为什么大人会用如此厌恶的表情看着她?还要说这样的话来伤她?
崔守仁眼见金凤仙的计谋就要得逞,先不论辛小月这奴仆讨喜,就算今天换成别人,他也不能让金凤仙寻着了机会,再说了,金凤仙现在依偎在赵文睿怀中,而赵文睿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推开她,这对他来说是隐忧。
“大人,卑职不知大人为什么突然如此厌恶辛小月,但请大人给卑职一个机会解释。”
“犯错的是辛小月,为什么是你为她解释?”
“因为辛小月这傻丫头越解释只会让情况越混乱,大人得不到真相。”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一个会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的女人,我打心底厌恶她。”
“周旋……奴婢不懂……”她被大人厌弃的原因是如此吗?她哪里周旋了?
“要我说出我看见了什么吗?辛小月,那日你从树上摔下来后去了守仁的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可还记得?”
辛小月一脸困惑,哪里有发生什么事?她不过送了碗粟米粥过去。
崔守仁倒是一下子全记起来了,原来那时候赵文睿来过了,而且他可以肯定赵文睿一定没有听到他和辛小月后来的对话。
可若要说出实情还辛小月清白,势必得说出一切,如此一来赵文睿不会放过金凤仙,他原先苦心隐瞒就都白费了。
“大人,事情不是您表面看见的那样。”
“那日辛小月可还迟了送膳的时间,你要告诉我那日什么事也没发生?”
辛小月也想起了那日会让赵文睿误会的事,可她不能说出口,因为崔守仁要她守密,对她说事关重大,只要遇上了赵文睿的事她就发傻,她不知道这事说出口会不会害了赵文睿,她不敢说。
她紧咬着唇,但忍住了话却忍不住泪,她蓄满泪水的双眼只能直勾勾地望着赵文睿,传达着她有苦说不出的委屈。
赵文睿的心魂被震慑了,平常那个哭得很难看的辛小月不哭了,强忍着眼泪的模样却比哭着还要让人怜爱,他看着她眼眶再也积蓄不了泪水,直到滑下两行清泪,却还是倔强地不哭出声音,那一瞬间,他的心被揪得好疼。
赵文睿觉得做坏事的人其实是他,不是辛小月。
“辛小月,平常耍耍小心眼我不会计较,但险些害了人命便不行,我没有证据你是刻意或无心,但这事我不能不发落。”
“大人,奴婢没有刻意为之,更不可能有无心之失,奴婢制作腾食,一向严谨不会有误。”
但眼下事实如此,辛小月无法脱罪,赵文睿也不能容许辛小月胡为,却不给她惩戒。“辛小月,此事我可以算了,但你这个蔚娘我是不能再用了,今日天色已晚,城门已关,我就再留你一夜,明日一早,你收拾好包袱回老家吧。”
辛小月百口莫辩,又见赵文睿是非不分,她抹去了眼泪,缓缓站起身,是了,就说官都是一样的,看到貌美如花的金凤仙哭得寻死寻活的,她这种没一丝姿色可言的女子哪里斗得过?
“奴婢明白了,谢大人饶命。”
崔守仁见辛小月不再辩白,对她十分愧疚。“辛小月……”
辛小月没有回应崔守仁,默默地转身离开。
崔守仁回望着赵文睿,想再为辛小月解释,却见金凤仙闷在赵文睿的怀中,怯生生的说——
“少爷,奴婢好怕,好怕再有人要害奴婢。”
“不会了。”
“少爷今夜可以陪着奴婢吗?有少爷在,就没人敢害奴婢了。”
赵文睿实在不想答应,但她才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他为了耳根清静,还是应允了。
“大人。”崔守仁没有明说,但眸中传达的意思一清二楚。
赵文睿知道他的顾虑,但他只是陪金凤仙一晚,不会碰她。
“你们都退下吧。”
倩儿自然是识趣地福身告退了,走的时候还一并把崔守仁给请了出去。
“少爷,可以把灯给熄了吗?奴婢不想少爷看见奴婢的丑样子。”
赵文睿懒得再多说,就依了金凤仙的意,就着月色把她抱上了床,他是也上了床,但只是靠坐在床头,并未躺下,脑中忘不了的是辛小月方才那幽怨的眼神。
崔守仁站在门外,并未马上离去,他的心很沉重,金凤仙得到了她要的地位,赵文睿也相信了金凤仙,这一次不但辛小月输了,他也输了,而金凤仙赢了,杨兆齐也赢了。
是,金凤仙根本不是赵老夫人安排给赵文睿的通房,而是杨兆齐安排的眼线,如今赵文睿若信金凤仙更胜他人,等于给了杨兆齐掌握他的机会。
最终,赵文睿想当什么一鸣惊人的雀鸟都是空话,他终究还是会成为折了翼的鸿鹄。
“大人,原来您连卑职也不信……”
听见这句话,赵文睿更加痛心,为什么他觉得是他伤了辛小月、伤了崔守仁?
赵文睿抛下金凤仙打开了房门,已不见崔守仁了。
“少爷……”金凤仙在床上喊着,不明白都已经把少爷给带上了床,怎么少爷还会离开。
“你好好休息吧,这里我睡不惯。”赵文睿说完就走了,没给她挽留的机会。
不能留下少爷她是扼腕,但只要一想到成功赶走了辛小月,她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因为这么一来,她就有更多机会可以接近少爷。
她金凤仙可不是当个通房就能满足,就连少爷的未婚妻高世娟她也不放在眼里,她要的可是主母的地位。
辛小月收拾好包袱,一早和几个熟识的奴仆告别。
程姑哭哭啼啼的,说她是让人冤枉了。
辛小月拍拍程姑的肩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背着包袱离开了。
她由后门走出官邸来到大街上,就见到在官邸大门轿边等着赵文睿出门的崔守仁。
崔守仁上前想表达他的歉意,但辛小月退开身子,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对不住,是我毁了你清白,还无法为你解释。”
她望着他,问道:“大人真是个好官吗?”
“他是!”
“那小月可以忍。”辛小月打起精神,露出了笑容。“崔先生,您要让金凤仙尝到苦头喔!别让大人被金凤仙迷得神魂颠倒,成了胡涂官。”
“我会的。”
“那么小月先离开了。”
目送辛小月离去,崔守仁又歉疚又不舍,方一转身,就看见赵文睿已经站在官邸门口不知看了他们多久,他上前一揖。“大人。”
“我知道她是你的女人,我已经尽量放她一马了,这事说大不大,但要真说她是打算下毒害人可不是小事了,是谋杀。”
崔守仁想起昨夜赵文睿宁可与金凤仙在一起,也不相信他、听他多说几句,他实在觉得气闷,故意回道:“既然是卑职的女人,又何须大人保护,卑职自会保护她,如果大人真要治她的罪,卑职可为讼师为她平反。”
“平日里我审案时你为书记,不是最不齿这样的人吗?”
“那是那些讼师只为钱财而兴讼,但卑职是为还人清白。”
“我知道辛小月是无心的,但她终究是做了。”
“可怜的小月,不过平常耍了一点小心眼,就让大人您记一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
知道崔守仁在埋怨他,赵文睿也恼了,转身便上了官轿。
崔守仁把赵文睿送上了轿,这才坐进自己的小轿子里。
轿夫扛起了桥,缓缓地往县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