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晚上的去哪里了?”温朝宗眼里的愠意足以让人惧怕,可惜温如玉是何许人也,这慈父模样让她感觉嘲讽。
轻晃一下头,那发髻上的朱玉碧钗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儿累了,先回房了。”
“站住!我是妳父亲,妳这是什么态度?”温朝宗对于家中的事情一向不管理,先是由温如玉的亲生母亲打理,之后其母去世,就交由二房打理。
对于这个正室所出的女儿,温朝宗也没有多注意,只知她性子温婉,直到女儿成年,那娇美的模样让他意识到,这个女儿也许是他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在一次狩猎大会上,故意携带女儿一起出发,让那皇上惊叹不已,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地献出女儿,而这只是第一步,他要的更多,他要成为德高望重的国丈。
冷冷地将父亲眼中的贪婪收进眼里,弱弱地说道:“女儿身体有些不适。”
“什么?怎么回事?”虽然不满女儿与姜家病痨子有所牵连,可一个月以后她就要进宫了,到时这些往事也只是过眼烟云。
刚刚的狐假虎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让温如玉自知进退,不可越轨了,眼下听到温如玉的话,他不免担心。
“女儿想要静养一个月,望父亲成全。”
温朝宗细想了一下,虽说还有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到时若有变动,他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心里有了计较,作势地点点头,“那妳就去承德别院好好休息,我会派几个护卫保护妳。”
“谢谢爹。”温如玉有礼地行了一个礼,便返回自个儿的庭院。
“小姐……”一直跟在温如玉身侧的丫鬟翠绿终于隐忍不住地出声。
“怎么了?”她淡淡地开口。
温如玉虽说性子柔媚,可温朝宗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那承德别院在苏州那一带,他以为让她远离了金陵,便能断了她与姜倾生之间的联系。
可惜这种事情不用温朝宗帮她一把,她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不劳驾别人,只是心口作痛感未曾退下,萦绕在胸口。
“小姐,老爷这样做,妳可曾恨过?”
翠绿打小便陪在温如玉身边,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可温如玉将她当姊妹一般地看待,从没有让她受过委屈,而翠绿也是衷心地服侍着温如玉,即使要她死,也毫无怨言,所以当她知晓老爷要将小姐送进宫里时,不由地为她打抱不平。
暂不说小姐跟三少之间的事,光是进宫,翠绿就为自家小姐心疼不已,当今圣上老得可以当小姐的父亲了,竟还敢肖想着小姐。
温如玉的脚步一顿,看了一眼翠绿,心里一紧,失去了血色的朱唇,缓缓地张了张:“能不恨吗?”
母亲早逝,她没了依靠,这府里的女人毕竟是多了一些,女人间的尔虞我诈更是让她厌恶,她却无能为力。
女子本是浮萍,依水而生。
“小姐……”翠绿眼眶红红地看着小姐。
“一切都会到头的,翠绿。”温如玉平淡地说道。
“翠绿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微微一笑,“翠绿。”
“小姐,什么事?”
“我一直都把妳当做姊妹,怎么可能让妳受苦呢?”
这皇宫金雕玉砌,一旦入宫,她还能有悬念吗?不是受宠便是失宠,无论是哪一件,都不是她想要的。
本以为她会跟姜倾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细水长流,可命不由她,她本就厌恶了女人间的战争,却身不由己地陷入更黑暗的沼泽。
“小姐,妳这是什么意思?”翠绿瞪大眼睛,不解小姐的想法。
“妳不是喜欢姜府的书僮吗?”她看在眼里,心里本想若是她嫁给了姜倾生以后,就替他们作了主。
“小……小姐……妳别说了……”翠绿也没比温如玉大多少,听见这事,她羞得抬不起头。
“我记得妳比我大了一岁,照理说,早应该嫁人了才对,可我一直没替妳安排。”
温如玉微微皱眉,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愧疚,枉费翠绿尽心尽力地伺候她,她竟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小姐,妳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呀?”
“妳今年都十七岁了,是该嫁人了……”说着,温如玉走进庭院,她的庭院里没有多少人,因为她喜静,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下人做完该做的事情便会自行离开。
“我……”翠绿红着脸支吾着。
“好了,我会替妳好好跟姜家说一番。”念在旧情上,姜倾生应该不会反对,翠绿也可以遂愿。
“小……小姐,我出嫁了,妳呢?”翠绿终于明白小姐的意思了,一脸的惊恐,她虽然也希望能嫁一个好人家,可要她丢下小姐,自己过好日子去,她怎么能做到!
“到时我就会一人进宫。”她轻轻地说着。
“不!”翠绿拚命地摇头,“这怎么可以!奴婢要一直伺候小姐,就算终生不嫁也不会后悔的,小姐,妳别赶我走!”
温如玉轻叹一声,转身便看见翠绿哭得一塌糊涂,心有不忍,却只道:“我已经决定好了。”
“小姐……”翠绿自知小姐对她好,可她没想到小姐竟然要自己一个人进宫。
“翠绿。”她轻唤着。
“小姐,不要……”翠绿不敢大声地哭泣,只敢压低声音,轻轻地啜泣。
“就当是还我一个心愿吧……我与他是无缘了,妳就替我还了这份情吧,嫁一个喜欢的人……”这才是她的私心,她与他是不可能了,就让他们身边的人续写他们的情吧。
闻言,翠绿更是泣不成声。
没有多余的安慰,温如玉走进了内室,准备休息一下,她确实是累了,所以才央请父亲让她去别院好好休息一番,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翌日,温如玉便上了去承德别院的马车,坐在豪华的马车里,听着吵闹的集市渐渐远离。
温如玉向父亲要了翠绿的卖身契,转而扔进火里一烧,成了一堆灰烬,而姜家书僮早立在温府门口。
这事是早已说好的,只是她一直没告诉翠绿,将翠绿委托给了书僮阿九后,她缓步地离开。
现下,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让她挂心了,只除了姜倾生,欠他的,这一辈子是还不了,只求来世,让她赎了这份情。
出了城,她只能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还有马蹄声,温朝宗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派了好几个护卫保护她,美其名曰担心她的安危,实则还不是怕她逃离了他的操控。
那一日父亲突然命令她一起去狩猎,她心中已有些明白,却没有反抗,又如何反抗得了?避得了那一次,那下次又该如何是好呢?
自她懂事以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另一个男人,在她心中,她以后的依靠便是姜倾生。
第一眼,她便让他那比她还要出色的容貌给迷了心智,但他却满脸的不耐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胆。
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她情不自禁地抬头多看几眼,被他狠狠地瞪了回去,那时她才知道这个美丽得不象话的男子身体不好,一直躺在床上休养,于是她便天天来找他玩,即使从未得到过好脸色。
有一天,竟看见姜倾生爬在树上,一脸的惬意,被她发现后,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聪明地不说话。
后来,他问她:“为什么不好奇重病在身的我,会出现在树上?”
她说:“你不说,我便不问。”
他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露出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很淡,却让她一辈子也难忘。
就这样,她不问他的事,他也不问她的事,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十年,十年里,她喜欢待在他的身边,任他疼着她,爱惜她。
这种感觉她没有从所谓的家人身上体会过,她一直以为那是亲人之间的感情,可当她问出心中所想时,他狠狠地吻了她。
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吻,只是唇碰唇,他的牙齿甚至不小心地磕破了她的唇瓣,那一刻,她知道,原来这不是亲情。
那一年,她十二,他十五。
渐渐地,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即使姜家不如以往的繁荣,她却没有变过,一直是这样待他……
手指轻轻地抚开帘子,正是春季时节,树枝正冒出嫩绿的叶子,飘浮着的空气也有一股浓浓的土壤气息,不远处一座一座的山岳,褪去了枯黄的外表,一片盎然。
以往可以与他一起赏春,如今却只有她一人。
从今往后只有她一人了……
一滴泪轻轻地滑出眼眶,滑过脸颊,没入衣裙之间。